第48章 奶糖坟

供销社劳保柜台前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王寡妇枯手举着合作社新发的粗布工具袋，袋身深绿帆布上“青禾供销”的钢印凹痕在日光灯下泛着冷硬的乌光。“同志！给俺换个搭扣！这铜扣咋是歪的？”她嗓门扯得震天，枯手指甲“当当”敲着玻璃柜台。

红指甲小刘眼皮都没抬，红指甲捻着团毛线缠得飞快：“合作社的破烂货也敢拿来供销社修？拿钱！换新扣两毛！”

“两毛？！”王寡妇枯眼瞪圆，“你们供销社镀金扣啊？合作社才收三分！”

“嗤！”小刘红指甲掐断线头，“合作社的钢印能跟咱供销社比？三分钱的东西就该丢碱水桶里泡烂！”她枯手指着柜台角落的碱水桶，桶沿还沾着没冲净的白沫。

“说谁破烂呢！”李婶子攥着合作社布老虎挤上来，粗布虎脸上“青禾供销”的钢印像睁着的眼，“俺们合作社的帆布比你们供销社的纸壳子硬实！”

柜台内外霎时炸了窝！几个攥着合作社布包的村妇全涌上来，深绿帆布袋子“啪啪”拍着玻璃柜面，“青禾供销”的钢印撞得柜台嗡嗡响！

“吵什么！”尖利的嗓音像玻璃碴子刮过铁皮。米白羊绒大衣裹着香风劈开人群，镀金表链在日光灯下甩出刺眼的光弧。林雪萍红指甲“啪”地拍在玻璃上，震得货架顶的灰尘簌簌往下落：“供销社是菜市场吗？把这群——”她涂着淡粉蔻丹的枯手指着王寡妇油亮的脑门，“——脏货轰出去！”

死寂。

王寡妇枯脸涨成猪肝色，枯手哆嗦着指向林雪萍鼻尖：“你……你说谁脏货？”

“说你！”林雪萍猛地拔高音量，羊绒大衣裹着的胸脯剧烈起伏，“合作社的油污婆子！烂泥塘里打滚的瘟猪！踩脏供销社的地皮不怕折寿？”她红指甲几乎戳到王寡妇眼珠上，“滚回你们疯子窝舔钢印去！少在这儿……”

“啪！”

一滩黏腻发黄的浓痰，狠狠糊在林雪萍擦得锃亮的细高跟尖头上！

王寡妇枯手还扬在空中，喉咙里“嗬嗬”作响：“俺是脏！可俺的痰比你心干净！”她枯手指着林雪萍腕上晃荡的镀金链子，“偷印泥贼！假副主管！披着羊绒的骚狐狸！”

“轰——！”人群炸了！烂菜叶、瓜子壳、臭鞋底雨点般砸向林雪萍！

“野种！喝青禾血长大的烂货！”

“供销社的脸让你丢粪坑了！”

“扒了她羊绒皮！看里头几斤烂蛆！”

林雪萍尖叫着抱头！米白羊绒大衣沾满污秽，卷发被扯乱，珍珠耳坠拽掉一只！她癫狂地挥舞枯手，镀金表链刮过玻璃柜台发出刺耳的锐响：“反了！贱命敢撕干部！保卫科！抓她们……”她猛地拽住柜台后吓傻的小刘，“叫赵副主任！枪毙这群刁民！”

混乱中，柜台角落的碱水桶被撞翻！“哗啦——”漂着白沫的脏水泼了她半身！羊绒大衣瞬间吸饱污水，沉甸甸裹在身上像块发臭的裹尸布！

“闹什么！”赵副主任的怒吼炸雷般响起！他枯手扒开人群，金丝眼镜歪在鼻梁上，指着浑身湿透发抖的林雪萍，“林雪萍！立刻停职检查！”

林雪萍像抓住救命稻草，枯手死死揪住赵副主任袖口：“赵主任！她们打我！这群贱……”

“啪！”

一记耳光抽得她趔趄半步！赵副主任枯脸铁青：“闭嘴！”他枯手指着满地狼藉，“看看你干的好事！”他猛地从公文包抽出一沓摁满红手印的举报信，“啪”地摔在她糊满脏水的胸口！

信纸被污水洇透，墨迹晕染，但抬头触目惊心：

**“关于林雪萍同志长期霸凌职工、克扣福利、私吞劳保品的联名举报”**

落款的红手印密密麻麻，挤满了纸页！小刘的红指甲印、老吴的钢笔签名、甚至库房老孙头的指纹……全在污水里糊成猩红的一片！

“不……他们陷害……”林雪萍哆嗦着抓挠信纸，红指甲劈裂流血。

“陷害？”赵副主任枯手指向墙角——老孙头佝偻着背，枯手攥着掉毛的拖把，正把地上踩烂的奶糖玻璃纸往污水里推。“老孙头哑巴三十年！今早为举报你，在纸上画了三页圈！”他枯手指着举报信末尾——歪歪扭扭的铅笔圈挤满纸缝，像无声的呐喊！

“还有这个！”赵副主任枯手又摔出个硬壳本！封面印着“供销社职工思想评议记录”，他哗啦翻到最新一页——

日期：昨日。

记录人：林雪萍。

评议内容：

**“王桂花（王寡妇）：愚昧村妇，身上常年携带猪圈臭味，建议调离劳保柜台。”**

**“孙秀兰（小刘）：虚荣肤浅，红指甲像鸡血，应加强思想政治教育。”**

**“吴国栋（老吴）：账目不清，疑似贪污，建议彻查。”**

**“孙富田（老孙头）：哑巴影响市容，建议清退。”**

评议栏鲜红的大字批注：

**“情况属实，拟处理。 林雪萍”**

“你倒卖劳保品！”小刘猛地挤出人群，红指甲指着林雪萍的羊绒大衣，“这是用仓库‘损耗’的劳保券买的！发票还在你抽屉里！”

“你逼我假账！”老吴枯手举着账本，“七十八块三毛的劳保手套钱！你让我写成损耗！”

“你……”王寡妇枯爪子扯开自己洗得发白的蓝布衣领，露出锁骨下一道紫黑的掐痕，“昨儿嫌俺们合作社布包碍眼！你掐的！”

林雪萍像被乱棍抽打的丧家犬，羊绒大衣滴着脏水，瘫坐在碱水汪里。她枯手抓挠着满地糊烂的奶糖纸和污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贱命……都是贱命……”她猛地昂起糊满脏水的脸，眼珠猩红地瞪着赵副主任，“你敢动我？我舅舅是县……”

“你舅舅李金斗！”赵副主任嘶吼着打断，枯手指着大门，“去年就因倒卖粮票进去了！赃款里还有你寄的三百块！”他枯手抓起桌上电话，“接县供销监委！林雪萍停职！立案审查！”

“啊——！”林雪萍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枯手抓起地上一把糊烂的奶糖纸，疯魔般塞进自己嘴里！“吃！我让你们吃！上海糖！吃死你们！”玻璃纸碎片割破她的嘴唇，混着碱水和血丝往下淌。

老孙头的拖把杆重重捅在她后背！“噗嗤！”脏水溅了她满头满脸。他枯手比划着，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墙上“为人民服务”的红漆标语，枯指在“服务”二字上狠狠戳了又戳！

保卫科的人架起烂泥般的林雪萍往外拖。镀金表链钩住了拖把头的破布条，“刺啦”一声拽下半截脏布。表链内侧“1980年先进工作者”的刻字糊满碱水污泥，像块生锈的狗牌。

人群沉默地分开一条路。林雪萍滴着脏水的羊绒大衣拖过水磨石地面，留下蜿蜒的污痕。拖到门口时，她腕上那半截镀金表链突然“咔嗒”松脱，掉进墙角排水沟的铁栅栏里。

“叮当。”

一声极轻的脆响。

淹没在门外的寒风中。

库房里，林青禾油污的手指拂过“无敌牌”冰冷的手轮。

窗外隐约传来供销社方向的喧嚣。

她没抬头。

针尖穿透厚帆布，带出的线紧绷着，拉出一道细而亮的痕。

供销社后门排水沟。

半截镀金表链卡在铁栅栏间，污水冲刷着“1980”的字样。

一张沾满碱水和鞋印的奶糖玻璃纸漂过来，黏在表链上。

糖纸上“上海”二字，被脏水泡得模糊不清，像块盖在坟头的廉价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