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钢珠掌印

合作社库房的油灯芯结了朵的灯花，炸裂时“噼啪”一声，惊得墙角的耗子簌簌窜过帆布堆。林青禾刚把最后一沓浸透机油的订单本锁进铁皮柜，转身就撞见库房深处阴影里戳着根人形拐杖——周老太裹着浆硬的靛蓝棉袄，枯手攥着根磨出包浆的枣木拐，拐头镶着枚合作社废弃的黄铜轴承珠，在昏光下幽幽泛着冷铁色。

“青禾。”老太太嗓子眼像堵着棉絮，枯爪却稳如秤砣，从大襟袄里掏出个布包。粗布染着深靛，针脚密实如甲胄，正是合作社用来糊鞋垫的边角料。布包放在裁布台上，“咚”一声闷响，震得那枚黄铜轴承珠滚了半圈。

林青禾没动。油污的视线扫过布包表面渗出的油渍——不是豆油菜油，是合作社机床用的黑亮防锈脂，混着一股陈年草药的苦冽。

周峥正蹲在墙角擦枪。五六半的枪管卸在油布上，骨节粗大的手指捏着蘸机油的棉布条，一下下捅着枪膛。金属刮擦声在死寂里放大，像钝刀刮骨。

“老周家的账。”周老太枯指解开布包疙瘩襻。露出的不是线装簿子，是本用军用帆布裱糊的硬壳册！封面糊着层发脆的蜡光纸，纸上印着褪色的“红旗公社第三生产队工分记录簿”，底下却隐约透出更陈旧的竖排墨迹。

她枯爪掀开封皮。内页纸色焦黄脆裂，墨渍晕染如同血痂。记账的竟不是毛笔钢笔，是烧焦的树枝和锈铁钉划出的刻痕！最新几页却贴着供销社的蓝色复写纸单据，墨迹簇新：

＞ **癸亥年腊月廿三**

＞ **支：白麻二斤（裹尸用） 洋钉一盒（钉薄棺）**

＞ **收：周峥津贴拾元（垫王桂花赊棺钱）**

林青禾油污的睫毛颤了一下。

周老太枯指翻过一页。发脆的纸皮下，赫然裱着块巴掌大的深绿军布！布上墨汁写着歪扭的欠条：

＞ **今欠周家救命粮叁斗**

＞ **经手人：林万才**

＞ **庚戌年冬月初七**

欠条日期下方，按着个模糊的蓝印泥指纹——印泥早己褪色发白，指纹中心却点着颗醒目的猩红朱砂！像粒凝固的血珠。

“万才的指印，”周老太嗓子嘶哑，“那年大雪封门，他抱着浑身青紫的死娃来讨小米粥。”枯指戳着朱砂红点，“娃咽气前，他咬破指头点的。”

墙角擦枪的金属刮擦声停了。

周老太枯爪继续翻页。册子中间夹着厚厚一沓烟盒纸裁剪的便条，每张都摁着鲜红手印：

＞ **支：鸡蛋拾枚（送王会计）**

＞ **事：周峥入伍政审盖章**

＞

＞ **支：沪产奶糖半斤（贿李干事）**

＞ **事：压下青禾尸孩流言**

最新一张是合作社的招工红纸，背面铅笔写着：

＞ **收：周老太纳鞋底拾双**

＞ **抵：青禾新房梁木钱**

红纸下方，粘着三枚合作社的黄铜铆钉，钉帽被磨得锃亮，排成一列，像微型墓碑。

老太太枯指猛地戳向册子最后一页——整页糊着合作社深绿帆布！布上用机油混着朱砂写着西个碗口大的字：

**当 家 账 本**

“老周家五十六年的窟窿眼，”周老太把帆布账本往裁布台中央一推。黄铜轴承拐头“咚”地敲在台面，震得那三枚铆钉嗡嗡震颤。“填坑的土，”枯指划过林万才欠条上褪色的蓝指纹，“埋人的钉，”指腹摁过贿王会计的鲜红手印，“都在这儿了。”浑浊的老眼抬起，第一次首首钉进林青禾眼底：“从今往后，这账本吸的血，吐的金，归你掌秤。”

库房死寂。耗子啃帆布的窸窣声格外刺耳。

林青禾沾满机油的手伸向账本。指尖在触到帆布封面的刹那，库房梁上突然“哗啦”一响！半块干硬的槽子糕掉下来，正砸在“当家账本”的“当”字上！绿毛碎屑溅开，露出糕底黏着的半张供销社糖票——票面编号正是“七一零三零八”！

周老太枯爪如电，抓起槽子糕塞进嘴里！干硬的霉渣刮擦喉管的咕噜声令人牙酸。“王桂花吊粮票的绳头，”她混着食物碎末嘶语，“也该入账了。”

林青禾油污的指腹擦过帆布封面。封面右下角有一小片深褐污渍，细看竟是干涸的血迹勾勒出的合作社钢印轮廓——正是55章那份油浸合同拓下的纹样！

她翻开账本。最后一页帆布内衬里，硬挺地裱着块巴掌大的残破军布——正是54章周峥从水缸里捞出的襁褓残片！编号“甲—743”被机油遮盖大半，血渍上却新添了枚清晰的合作社钢印凹痕！凹痕里填满朱砂，红得刺眼。

墙角传来金属咬合的脆响——周峥将擦净的枪管套回枪身，五六半重新成为完整的杀戮机器。他起身，油污的军大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铁腥风。枯手从工具台抓起那枚沾血的轴承钢胚——54章他塞进林青禾掌心的“定情物”——“咚”地压在账本扉页！

钢胚的血油压住了林万才的蓝指印，压住了贿王会计的红手印，最终沉甸甸地覆盖在“当家账本”西个朱砂大字上。

“掌秤的，”周峥声音混着枪油冷冽，“得有自己的印。”

林青禾枯指抠进轴承钢胚边缘的冻疮裂口。暗红的血渗出，混着钢胚上的陈年血油，缓缓流进账本纸页的纤维里。

她抓起钢胚。冰冷的金属棱角割着掌心。转身走向墙角那台“无敌牌”缝纫机，掀开机头——合作社钢印的模具槽空着。她将血油淋漓的轴承钢胚，狠狠摁进模具槽！

“咔哒！”

卡榫咬死！

周老太的枣木拐杖猛地顿地！黄铜轴承珠撞出火星！

“周家的秤砣——”嘶哑的嗓音劈开油污的空气，“落定了！”

缝纫机头悬着新铸的“钢印”，在油灯光下泛起血与铁的光泽。林青禾沾满血油的手扯过一匹深绿帆布，“咔哒”踩下踏板——

针尖穿透厚布！

机头轰然压下！

血红的轴承钢胚在布面烙下深凹的痕！

不是“青禾供销”的齿轮纹。

是浸透血油的、狰狞如骨的——

**“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