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泪焊

意识是在剧痛里浮沉的。消毒水味混着腐肉焦臭，像钝刀刮着太阳穴。林青禾睁开眼时，先看见茅草屋顶垂下的蛛网，网上粘着半片燃烧过的帆布屑，边缘合作社钢印的齿痕蜷曲如鬼爪。

后背的灼痛让她闷哼出声。想抬手，左臂却像焊在铁板上——周峥的头颅枕着她未伤的右臂，扎手的短发混着血痂板结，颈侧烧伤的水泡在晨光里泛着黄脓。他枯手紧攥着她腰间皮带，指节因过度用力泛出尸白，掌心开裂的焦皮黏连着皮带铜扣。

她试图抽臂。细微动作惊醒了他。周峥猛然抬头，眼底的血丝网住瞳孔，下颚新生的胡茬挂着干涸的血沫。视线撞上她睁开的眼时，他整个脊背瞬间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肩胛处帆布烙印的网格状水泡因肌肉收缩迸裂，脓血浸透绷带。

“......青禾？”嘶哑的嗓音像砂轮磨铁。

她喉头滚动，想应声却呛出血腥味。浓烟灼伤的喉管如塞满铁渣，只挤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枯手摸索着触到他脸颊——那里嵌着粒燃烧的棉絮灰烬，早己冷却成黑痣般的疤。

周峥枯爪突然箍住她后颈！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颈椎！炽热的额头抵住她眉心，滚烫的呼吸裹着硝烟味喷进她鼻腔：

“别再吓我。”

气流冲开她堵塞的喉管。岩浆般的剧痛从喉头炸开，混着劫后余生的战栗首冲眼眶——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不是清泪，是混着脓血的铁锈色浊流，顺着烧伤的颊侧滑落，滴在他军装前襟。呢料上残留的机油遇热，将血色洇成诡异的紫斑。

她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在他瞳仁里晃动：焦枯的乱发粘着脓血，左颊燎泡溃烂成坑，活脱脱从地狱爬出的罗刹。枯爪猛地捂住脸，指甲抠进溃烂的皮肉——

大手裹住她自残的手。周峥的唇压上她手背冻疮，舌尖卷走溃烂处的脓血。咸腥混着铁锈味在口腔弥漫，他喉结滚动，竟将那口污血咽下。

“丑。”他齿间碾着血沫，唇却印在她溃烂的颊边，“但这里——”干燥的唇移到她烧伤的额角，“这里——”吻过睫毛凝结的血痂，“还有这里——”最终停在干裂的唇畔，“都焊在我骨头上了。”

林青禾浑身剧颤。右臂突然爆发出蛮力，死死环住他脖颈！烧伤的后背撞进他胸膛，脓血与焦皮黏连的闷响令人牙酸。额头顶着他颈侧的弹疤（66章伏笔），溃烂的唇擦过凸起的喉结：

“我嫁对了人。”

五个字刮着灼伤的喉管磨出，每个音节都带着血沫。周峥的脊骨发出咔哒轻响，箍在她腰间的铁臂又收紧三分。两人如锈死的齿轮般嵌合，脓血与汗液交融流淌，在草席上洇出人形血图。

门外传来王寡妇的呜咽。招娣枯手端着陶罐进来：“青禾姐，羊油膏......”话音戛然而止。少女独眼里映着草席上血人相拥的剪影，胎记处的肉芽剧烈抽搐。

周峥枯手抓过陶罐。膏体是混着草药的凝固羊脂，泛着腥膻。食指剜起一坨，抹过林青禾后背烧伤。油脂遇热融化，裹着脓血往下淌。

“合作社的印，”膏体抹过她肩胛，那里有块皮肤被火舌舔出类似钢印的凹痕，“烧进肉里了。”指尖在凹痕边缘打转，“得补漆。”

林青禾枯爪突然攥住他手腕！指甲掐进他烧伤的皮肉：“账本......”喉管撕裂般疼痛，“烧了多少？”

门口的老孙头佝偻着捧来铁盒。盒里是烧剩的“当家账本”残骸，边缘蜷曲碳化。周老太撕下的厂房图纸己化成灰烬，只有三枚合作社铆钉（56章伏笔）熔粘在铁盒底。

“烧了表皮。”周峥食指抹了把羊油，涂在账本焦黑的封皮，“芯子还在。”油指捻开碳化的纸页——内层裱糊的军布欠条竟完好无损！林万才褪色的蓝指纹旁，钉穿纸页的黄铜铆钉被火烧得发红：

＞ **今欠周家救命粮叁斗**

林青禾指腹父亲的血指印。冻疮裂口被铆钉余温灼痛。“债没清......”混着血沫的喘息喷在欠条上。

“用钢印烙。”周峥抓起熔变形的合作社钢印。铜底座沾满羊油，狠狠摁在欠条空白的“担保人”位置！

“滋啦——！”

羊油沸腾！焦烟腾起！油渍混着铜锈在军布上洇开狰狞的图腾——隐约是“林青禾”三字的狂草！

钢印抬起时，布面凹痕里积着滚烫的油脂。林青禾枯指突然探进凹槽！皮肉烫得吱响！蘸着融化的羊油铜屑，在周峥赤裸的后背书写——

滚油的指尖划过肩胛弹疤，描摹肋间烧伤，最终停在心脏位置。脓血与羊油混合的粘稠液体，在他背上拖出歪扭的烙印：

**周**

“补漆了。”她染油的指腹摁住烙印。

周峥猛地翻身将她压进草席！后背未愈的烧伤撕裂，脓血滴在她颈窝。灼热的唇碾过她溃烂的嘴角，血腥味在口腔爆开。犬齿咬破她下唇结痂的血痂，新血涌出，被他舌尖卷走吞咽。

“还不够深...”混着血沫的低吼喷进她耳蜗，“得焊透...”

草帘被风掀起。晨光刺破昏暗，照亮墙角那台从火场扒出的无敌牌缝纫机残骸。烧融的机头垂落一根钢针，针尖悬着颗混血的羊油珠。

油珠坠落的刹那，

针鼻穿过的蓝线突然绷首，

线头系着的铜铃铛

在废墟深处，

发出细弱的清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