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墨刑

镇政府的柚木会议桌刚打过蜡，倒映着屋顶惨白的日光灯管。杜卫东枯手将搪瓷缸往桌上一墩，缸底“县供销先进”的红字正压在火灾报告“纵火嫌疑”的铅字上：“青禾同志的损失，县社很痛心！”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林青禾缠满绷带的左臂，“但公开调查？影响多恶劣！”

许青云的钢笔尖在笔记本上悬停。墨水从笔尖垂聚，在纸面泅出个不断扩大的黑点：“杜主任的意思是？”

“内部处理！”杜卫东枯指戳着报告里“机油纵火”的结论，“分明是轻工厂操作失误！县社可以拨笔抚恤金……”他枯手推过信封，牛皮纸袋口露出崭新的大团结边角。

林青禾缠绷带的手突然按住信封。医用纱布渗出黄脓，在牛皮纸上印出齿轮状污痕。“抚恤金？”机油味的嘶哑嗓音刮擦空气，“够买七口薄皮棺材？”

会议室死寂。杜卫东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镜片后瞳孔缩成针尖。

门被撞开。张福贵抱着合作社电表残骸冲进来：“查清了！火场油沟连着供销社输油管！”电表壳“哐当”砸在会议桌中央——玻璃碎片里粘着半截蓝塑料管，管壁烙印着县供销总社的鹰徽！

杜卫东枯脸涨红：“血口喷人！供销社的油管早……”

“早埋在地下三米？”周峥的军靴踏碎他的辩白。油亮的雨衣滴水未沾，枯手将卷蓝图摔上桌面——县供销社输油管网路线图，红线赫然穿过轻工厂地底！“需要挖开杜主任家后院的菜窖验验吗？”

蓝图被油污的指尖掀开。下层竟是张泛黄的7017厂武器井结构图！井壁帆布的血八芒星防伪印旁，用红铅笔圈着个小仓库标记，旁注：

**“特供油库 杜卫东批”**

杜卫东猛然后仰！椅腿刮擦地板发出刺耳锐响！

“纵火的油——”周峥匕首扎穿蓝图！刀尖精准刺中油库标记，“从这里抽的。”刃身挑起的图纸碎片上，黏着根靛蓝帆布丝——正是66章火场裹尸布残留物！

许青云的钢笔终于落下。墨水滴在杜卫东手背，他浑然不觉。笔记本上那滩墨渍己晕染成合作社钢印的形状。

“公开调查势在必行。”许青云合上笔记本。牛皮封面压下时，杜卫东手背的墨迹被蹭花，混着冷汗糊成污斑。

***

深夜的合作社库房如墓穴。汽油灯挂在钢梁上摇摆，将众人影子撕扯成鬼魅。许青云枯指敲着火灾报告：“公开名单，等于向黑市宣战。”

林青禾立在阴影里。后背烧伤的绷带被汗浸透，脓血渗出卡其布罩衫。她枯手抓起染坊铁钩，钩尖划过地面——那里摊着张县供销社物资调拨单，杜卫东的签名被机油浸得。

“不只要名单。”铁钩尖戳穿签名，“要每个名字——”钩身猛砸向墙角的油桶！“都盖上合作社的印！”

油桶“哐当”翻倒！黑亮机油瀑布般泻出，漫过满地文件——黑市交易流水、7017厂设备清单、县供销社“特供布”出库记录……纸页在油液中浮沉，墨迹迅速晕染。

王寡妇的剪布剪“咔嚓”铰断麻绳。成捆的空白帆布卷滚入油泊！招娣枯手推来合作社钢印，黄铜底座黏满棉絮和血痂。

“沾墨！”林青禾厉喝。

钢印底座摁进油泊！提起的瞬间，凹槽蓄满粘稠的黑油。她踏进油泊，钢印悍然砸向帆布！

“噗嗤——！”

机油吞噬帆布经纬！第一个名字在布面浮现：

**张广胜**

油墨淋漓的名字旁，自动洇出枚血八芒星防伪印——正是65章武器井帆布上的图案！

“不够深。”周峥的军靴踩住帆布边缘。枯手抓起钢印，像握着锻锤砸向铁胚！

“铛！”

八芒星印记被砸得凹陷变形！张广胜的名字扭曲如濒死的虫！

一张接一张。钢印在油布上移动，砸出：

**杜卫东**（县供销总社主任）

**马金龙**（黑市布料分销）

**赵金牙**（纵火执行者）

每个名字旁都浮现血八芒星，又在重击下塌陷成污斑。机油渗进女工们的胶鞋，在地面拓出杂乱的油印。

当最后一张油布砸完，林青禾抓起染坊铁钩。钩尖捅进油桶底部，“哗啦”勾起团裹满油污的棉纱——正是66章周峥用来裹伤的火场残布！

“少个名字。”铁钩甩动，油棉纱砸向墙面。黏住的瞬间，油脂缓缓流淌，显出被烟熏黑的字迹：

**许青云**

满室死寂。汽油灯的摇曳声格外刺耳。

许青云缓缓起身。呢大衣下摆在油泊里拖过，吸饱机油后沉甸甸垂着。他枯手伸向油棉纱——

“许镇长三年前批的轻工厂地皮，”林青禾钢印尖抵住“许青云”的熏黑字迹，“下面是7017厂的废油井。”钢印底座磨蹭字迹，机油将“许”字染成污黑，“火场的油，从井里抽的？”

许青云的手停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批文是杜卫东运作的……”话音未落，周峥的匕首突然掷出！

“夺！”

刀尖贯穿油棉纱！钉着“许青云”名字扎进砖缝！刀柄兀自震颤，刃身反射的寒光刺得人眼疼。

“名字上墙的，”林青禾钢印敲了敲刀柄，“都是合作社的死人。”

许青云收手。枯指在大衣口袋摸索，掏出个牛皮纸公文袋。袋口镇政府的红章下，压着份“春风计划二期无息贷款”的批复文件。

“公开名单需要载体。”公文袋放在油桶上，迅速被机油浸透，“供销系统的宣传栏，够不够大？”

林青禾抓起钢印。黄铜底座悬在公文袋上方，蓄着的机油垂聚成墨滴：“载体？”她枯指划过满室油布，“红旗镇所有电线杆——”钢印悍然砸落！“都是合作社的布告板！”

“噗嗤！”

机油吞噬红头文件！钢印凹痕里的“青禾供销”字样，在浸透的公文袋上清晰凸起。

***

正午。供销社广场人山人海。杜卫东被民兵压上高台，藏蓝中山装沾满菜叶和泥浆。他徒劳地仰头——合作社库房屋顶垂挂下十丈长的油布！黑亮的机油正顺着布面流淌，七十七个名字如被泼了沥青的虫蚁：

**张广胜**的名字旁血八芒星塌陷

**杜卫东**三字被钢印砸穿豁口

**马金龙**的“龙”字断成两截

名单末尾，油布上一块方形污渍格外醒目——正是公文袋上被钢印砸出的凸痕，镇政府的红章在机油里模糊成团。

杜卫东突然挣扎尖叫：“许青云你阴我！”枯爪指向名单旁的油污豁口，“那位置本该是……”

周峥的枪托砸在他后膝！骨裂声中，杜卫东跪倒在油布前。流淌的机油糊住他金丝眼镜，将合作社钢印的倒影烙进瞳孔。

林青禾立在库房二楼。枯手攥着染坊铁钩，钩尖挂着杜卫东的搪瓷缸。缸身“县供销先进”的红字在烈日下刺眼。

“黑市名单——”铁钩敲击栏杆，铛铛声压住喧嚣，“还有七十六个空！”

搪瓷缸从高空坠落。“当啷”一声砸在杜卫东眼前，碎片溅起的机油糊了他满脸。

人群死寂的刹那，镇政府楼顶的喇叭突然爆响！许青云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回荡：

“现宣布！撤销杜卫东县供销总社主任职务！其名下资产充作轻工厂重建资金！”

杜卫东喉咙里发出嗬嗬怪响。他枯爪抠着地上的机油，指尖在“杜卫东”的砸痕处疯狂抓挠！指甲掀翻，血肉模糊的指骨刮擦钢印凹痕，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林青禾转身离开栏杆。后背绷带被烈日晒得发烫，脓血渗出布料滴落。血珠坠向广场，砸在杜卫东抓挠油布的枯爪上。

血水混着机油，

缓缓填满钢印凹痕的“禾”字笔画。

而广场边缘的电线杆上，

王寡妇正踩着梯子，

将第一张油布名单钉上合作社的钢印。

风吹动油布，

未干的机油如泪滴落，

在杜卫东染血的头顶，

溅出墨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