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刘知行

横刀入手，冰凉刺骨。江进低头，凝视着手中这柄暗沉如夜的横刀，那熟悉的棱角，那妖异的流畅感，那仿佛来自深渊的不祥气息……冰冷的刀柄紧贴掌心，那触感熟悉又陌生。正是那把将他拖入无间轮回的凶兵。然而，当指尖拂过刀脊，却再无当时感受到的那种微妙的“温润”与“共鸣”。此刻的刀，冰冷、坚硬、沉寂，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更像一件纯粹的死物。刀脊处，那几道比墨色更深沉的暗纹依旧存在，只是此刻它们如同凝固的疤痕，纹丝不动，再无半分流转之意。饮下的腾英之血，并未唤醒它的饥渴，反而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隔绝、排斥。

它拒绝吞噬。它只是……杀戮的载体。

“呜…呜呜！”压抑的呜咽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传来。

楚轻鸿，她那双桃花眼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惊骇褪去后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泪水。绳索依旧紧紧束缚着她，但身体却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不停地颤抖。她死死盯着江进，又看看地上那具身首分离、血流汩汩的腾英尸体，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另一个噩梦。狂喜之后，是巨大的虚脱感席卷而来，让她几乎。

而另一侧，许冰心。

江进的目光扫过她时，心头微微一沉。

就在他斩杀腾英、刀光乍现的瞬间，他分明捕捉到，许冰心那双空洞如死水寒潭的眸子深处，那点极其微弱、却纯粹到令人心悸的金芒，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荡漾开一丝涟漪！那涟漪中，极其短暂地，似乎闪过一种……希望？

然而，此刻再看，那点微弱的涟漪早己消失无踪。金芒彻底寂灭，仿佛从未出现过。她的眼神比之前更加空洞，更加遥远，如同被投入了最深的冰海，连一丝光都无法透入。肩颈处狰狞的青紫淤痕，在昏黄的灯火下，显得愈发刺眼。她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弱得难以察觉。江进斩杀魔头的举动，带来的不是希望的光明，反而像是一盆冰水，浇灭了她眸底最后一丝可能存在的星火，将她更深地推入了彻底的虚无深渊。

江进的目光只在许冰心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移开，如同锋利的刀锋，扫向洞府入口处那片最浓郁的阴影。

“还不出来吗？”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斩杀强敌后的疲惫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血腥弥漫的空气，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阴影蠕动了一下。

一个单薄的身影，战战兢兢地，从黑暗的角落里挪了出来。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沾满尘土和汗渍的粗布道袍，背后斜插着那柄布满裂痕、沾着主人热血的桃木剑。

少年道士刘知行。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微微颤抖，显然刚才亲眼目睹江进瞬杀腾英的恐怖一幕，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握着桃木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剑尖微微颤抖着指向江进，全神戒备，眼神里充满了惊惧、警惕，以及一种强撑起来的、属于少年人的倔强。

“你……你是谁？”刘知行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要……要杀我吗？”他看到了江进斩杀腾英，也看到了江进手中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魔刀。眼前这个人，强大到超乎想象，气息更是冰冷而危险，比腾英更像一个魔头。

江进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却又色厉内荏的模样，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绝非善意或温暖的笑容，更像是一种带着荒诞感的嗤笑。

“杀你？”江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若想杀你，刚才你躲在阴影里瑟瑟发抖时，就己经死了。”他甩了甩横刀上残留的血珠，动作随意，却让刘知行紧张得差点跳起来。

“告诉我，你叫什么？为何会出现在此地？你也想杀我吗？”最后一句，江进的语气陡然转冷，目光如实质的冰锥，刺向刘知行。

刘知行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一紧，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握着剑的手反而奇迹般地稳了一些。他看着江进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没有腾英那种赤裸裸的暴虐和淫邪，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和审视。他咬了咬牙，努力挺首单薄的胸膛。

“我叫刘知行！”少年大声报出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样能给自己增添一丝勇气，“你杀了那个坏人腾英！他才是魔头！你杀了他，那你……那你应该不是坏人！”他逻辑有些混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为什么要杀一个杀了坏人的人？师父说过，看人要观其行，莫只听其言！”

“观其行？”江进咀嚼着这三个字，目光扫过地上腾英的无头尸体，又掠过被束缚的楚轻鸿和空洞的许冰心，最后落回刘知行那张稚气未脱却写满认真的脸上。这少年的单纯和某种近乎迂腐的坚持，在这血污弥漫的魔窟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刺眼。

“你师父？”江进捕捉到了关键，“他现在何处？为何让你一个炼气期的小道士，孤身闯入这等险地？”他需要知道这少年背后的一切。那诡异的光阴回溯，必然与这少年有关！不弄清楚，他绝不可能放其离开。

提到师父，刘知行明亮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如同被乌云遮蔽的星辰。他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巨大的悲伤和自责。

“师父……师父他……”少年喉头哽咽，眼圈迅速泛红，“他死了！是为了保护我……被一群很厉害的魔物围攻……都怪我！都怪我太弱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泪水，却强忍着不让它落下，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嘶吼的自责和痛苦，“如果我再强一点！如果我能帮上忙！师父他……他就不会……”

巨大的悲伤让他一时无法言语，只能死死咬着嘴唇，身体因压抑的哭泣而微微发抖。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看向江进，那眼神里除了悲伤，更燃烧起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和决绝。

“我想变强！”刘知行盯着江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砸出来的，“变得很强很强！强到能保护想保护的人！强到不再眼睁睁看着亲近的人死去！”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江进手中那把散发着凶戾气息的横刀上，带着一丝敬畏，但更多的是孤注一掷的希冀。

“你……你能帮我吗？”少年道士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我看到了！你杀了这个魔头！你很强！比师父见过的那些人都要强！你……你能教我变强吗？或者……或者告诉我怎么才能变强？”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眼前唯一可能存在的浮木。江进展现出的力量，对他而言，就是通往强大的唯一希望。

江进沉默地看着他。

刘知行，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光阴回溯的旋涡，少年道士的生命或许是关键节点……他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他口中的师父之死，是真是假？他的能力从何而来？是天赋？还是某种传承？这一切谜团，都系在这个看似单纯、实则可能身怀惊天秘密的少年身上。

放他走？绝不可能。且不说他可能再次引动未知的轮回，单是他这可能撬动光阴的身份，一旦被外界知晓，必然引来无穷祸患，甚至可能牵连自身。

其实江进也想给少年来一刀，验证自己的猜想。但万一不是，万一迷失在光阴长河，他不敢冒这个险。

跟着自己？一个炼气期的拖油瓶，在这危机西伏的清云洞天，无异于一个活靶子。

但，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探究其秘密的机会。或许，他身上就藏着摆脱这轮回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