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烟消云散

“男人”村中心，污秽的浓雾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露出被啃噬得千疮百孔的真实天空，灰蒙蒙的，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惨淡。女鬼庞大的身躯连同那件翻涌着数百张痛苦人脸的破烂布袍，在江进那柄吞噬一切的哑光黑刀下，彻底崩解，化为飞灰，只余下一股令人灵魂深处都在战栗的冰冷死意，如同无形的烙印，刻在每一个幸存者的感知里。三扇巨大的漆黑石门早己在白光中扭曲崩碎，湮灭无踪。

压在众人身上的无形枷锁骤然消失。刘知行腿一软，若非陆延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几乎要瘫倒在地。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大口喘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年轻的心神，只有背上那柄暗红色的桃木剑，还在微微震颤，发出低微的嗡鸣，仿佛在哀悼方才燃烧的精血。

楚轻鸿手腕一翻，清冽的长剑无声归鞘。她看向江进，那个背对着众人、正缓缓将黑刀归入刀鞘的身影。刀身没入黑暗的瞬间，周围那令人窒息的死意也随之收敛，仿佛从未出现过。但楚轻鸿看得分明，方才那鬼魅般切入、斩落元婴鬼物头颅的一刀，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轨迹刁钻狠绝到令人心寒，其中蕴含的杀戮意志，绝非一个“金丹圆满”所能拥有。他平静得近乎冷漠的侧脸，在灰白天光下，线条冷硬如刀削。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更深的了然交织在眼底。她知道他变了，变得更深邃，更可怕，也更陌生。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无声地消散在劫后余生的死寂里。

许冰心空洞的眼眸中，那丝因生死关头被激发的锐利生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散去，重归死寂的平静。她默默地向前挪动了几步，站定在江进身后三步的距离，白裙依旧纤尘不染，却像一个失去了牵引线的精致人偶，安静地立在他的阴影里。锁魂深处，那被江进刻下的冰冷印记微微发烫，是对强大力量本能的依附，也是更深沉束缚的回响。

陆延之扶着刘知行，目光却越过江进的背影，死死盯着女鬼彻底消散的地方，又猛地扫向江进腰间那柄己归鞘、看似平凡无奇的黑色横刀，脸色变幻不定。刚才电光火石间，女鬼裙摆上浮现的那张刻薄阴鸷的清晰面孔——“千面狐”胡不归！这个传说中早己陨落、搅动过修真界腥风血雨的阴谋家！他的脸，为何会出现在一个怨毒女鬼的核心业力之中？陆延之感觉自己像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窥见了一丝被刻意掩埋的、足以颠覆认知的黑暗真相。他扶住刘知行的手，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此地不宜久留。” 江进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沉默，依旧是那副冷硬得不带一丝波澜的腔调，仿佛刚才斩落的不是一个元婴鬼物的头颅，而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碍眼的落叶。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众人，深邃的目光如同穿透了眼前残破的村落，投向了更深处那片翻涌着更浓稠、更污秽气息的黑暗。“业魔的本体，就在里面。走。” 他当先迈步，横刀在腰间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微微晃动，刀柄末端，一点暗红流光如同活物的瞳孔，幽然一闪，随即彻底隐没在粗糙的缠绳之下。

众人下意识地跟上他的脚步。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迈出几步，准备深入那片业魔盘踞的核心区域时——

脚下污秽的暗红泥泞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瞬间变得坚硬、干燥，显露出灰黑色的、布满龟裂的贫瘠土地。周围那些歪斜欲倒、散发着腐朽气息的破败屋舍，如同烈日下的雪人，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断壁残垣化作飞灰，焦黑的木桩成为齑粉，连同那些盘踞在屋角墙根的、令人作呕的暗红色藤蔓，都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擦掉了男人村这幅血腥污秽的画卷。

视野骤然开阔。他们站在一片荒芜的平原上，远处是低矮起伏的丘陵轮廓，天空依旧是那种令人压抑的灰蒙蒙色调。男人村，连同其中潜藏的本体，如同一个破裂的泡沫，彻底消失无踪。连一丝残留的气息都未曾留下，干净得诡异。

“消…消失了？” 刘知行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空旷死寂的荒野。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那些狰狞的活尸，那个恐怖的元婴女鬼，都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陆延之眼神凝重，飞速扫视着空旷的西周，山河盘悄然出现在掌心，盘面幽光急促闪烁，刻痕疯狂流转，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空间波动或残留的业力痕迹。然而，盘面反馈回来的只有一片虚无的死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空间转移？还是…彻底湮灭？业魔的力量竟如此诡谲莫测？” 他喃喃自语，心头的不安感更加强烈。

江进停下脚步，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空旷的原野。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惊讶，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业魔的消失，不过是虫子钻回了地底，不值得浪费一丝多余的情绪。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一阵压抑的、带着劫后余生茫然和痛苦的呻吟声从身后传来。

众人回头，只见原本那些在村中僵硬徘徊、如同提线木偶般的“村民”，此刻正三三两两地倒在地上，或者茫然地站立着。他们身上那种浓烈的死气和僵硬感消失了！空洞的眼神恢复了神采，虽然依旧充满了恐惧、疲惫和难以置信的痛苦，但至少，是活人的眼神了！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们的脚下，清晰地投射着属于他们自己的、虽然有些模糊但确实存在的影子！在灰白天光下，影子的出现，如同一种无声的宣告，宣告着他们从某种非生非死的束缚中挣脱出来，重新拥有了“活着”的证明。

“我…我这是怎么了？”

“村子…村子呢？”

“阿爹！阿爹你醒了！”

“呜呜呜…我还活着？我真的还活着？”

混乱的哭喊、惊叫、呼唤声此起彼伏，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人群骚动着，互相辨认着，寻找着失散的亲人。

而更令人错愕的变化发生了。

人群中，一些原本面目丑陋、甚至有些狰狞的“男人”，身体轮廓如同水波般荡漾、扭曲起来。粗糙的皮肤变得细腻，突出的喉结消失，佝偻的身形变得窈窕。短短几个呼吸间，她们竟变回了女子的模样！只是衣衫大多破烂不堪，脸上残留着污秽和泪痕，眼神中充满了茫然和被长久压抑后的虚弱。显然，她们是被女鬼的扭曲力量强行改变了形貌。

短暂的混乱后，大部分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江进一行人身上。尤其是那个站在最前方，腰佩黑刀，气息冷硬如岩石的身影。

感激的目光如同潮水般涌来。

“恩公！多谢恩公救命之恩啊！”

“是你们杀了那妖孽！救了俺们全村！”

“大恩大德，永世难忘！”

“请受小老儿一拜！”

呼啦啦，一群人跪倒了一片，朝着江进等人不住地磕头，涕泪横流，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本能地感觉到，是眼前这群人打破了那无尽的噩梦。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感激之中。

人群中，混杂着一些眼神复杂、甚至带着审视和怀疑的目光。这些人大多衣衫相对完整，虽然同样狼狈，但眉宇间残留着修士特有的痕迹，显然是被女鬼吞噬后化作伥傀的修士。他们看着江进，看着楚轻鸿，看着许冰心，眼神闪烁不定。

“哼！装神弄鬼！谁知道那妖孽是不是你们引来的？”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气息阴沉的汉子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在混乱的感激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他并未跪拜，反而拉着几个同伴，警惕地后退了几步，目光在江进的横刀和楚轻鸿的长剑上扫过，充满了不信任。

“就是！这鬼地方邪门得很，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 旁边有人附和，眼神游移。

这部分人，大约占了被救者的两三成。他们带着警惕和怀疑，默默地聚拢在一起，没有道谢，也没有停留，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如同避之唯恐不及般，转身迅速朝着荒野的另一个方向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天色中。

还有一小部分人，大约十来个，他们既没有像大多数人那样跪地感恩，也没有像怀疑者那样匆匆离去。他们站在人群的边缘，沉默地看着江进一行人，眼神复杂，混杂着感激、犹豫、恐惧，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隐忍。他们互相看了看，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默默地、远远地跟在了江进等人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的目标似乎很明确——跟随这群救命恩人，离开这片不祥之地。

江进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无论是感激涕零的跪拜，还是怀疑警惕的离去，亦或是沉默的跟随，都无法在他深邃如渊的眼眸中掀起半分波澜。他就像一座行走的冰山，只专注于自己的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