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同道中人

水月轩内，时间仿佛被冻结。

金光蔽影阵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那如同实质般弥漫的、源自江进灵魂深处的冰冷死意。桌上的杯盏覆盖着细密的冰霜，莲池水面凝结的薄冰反射着幽暗的光。空气粘稠得如同铅汞，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赵起凤脸上的凝重瞬间化为了苦笑，如同吞下了整根黄连。他摊开双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姿态，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江兄，这…这就是我的诚意了。透露此讯，绝非为了挟制或威胁，只求坦诚相待。小弟若有半分歹意，何须如此大费周章，将自己置于此等险境？” 他目光坦荡地迎向江进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试图穿透那层冻结一切的冰层。

江进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那股仿佛要湮灭一切的杀意并未散去，反而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冰冷的外壳下积蓄着毁灭的力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封的深渊中凿出：“透露了这个信息，你想从我们这里得到什么？”

赵起凤闻言，脸上的苦笑反而淡去了几分，重新浮现出那标志性的、带着三分慵懒七分自信的笑容。他身体向后一靠，倚在柔软的锦缎靠垫上，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杀意从未存在过。玉骨折扇“唰”地展开，轻轻摇动，姿态从容不迫。

“我一向看人很准。” 赵起凤凤眸之中星辰流转，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不瞒二位，自打进入这清云洞天，小弟心中便隐隐不安。此地虽为修行宝地，却也如同巨大的囚笼。于是…我给自己算了一卦。” 他顿了顿，折扇指向江进和陆延之，语气变得无比认真，“卦象显示，我出此洞天的机缘…应在二位身上！”

他迎着江进越发冰冷的目光，笑容不变，甚至带着一丝自嘲：“起初，我也不信。这卦象玄之又玄，指向不明。首到…在城主府外，见到江兄的第一眼。” 他目光灼灼地锁定江进，“我便知道，卦象所指，非你莫属！所以，小弟今日厚颜相随，所求者，唯‘同行’二字！希望能与二位，共谋出洞天之路！”

同行？共谋？

江进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而毫无温度的弧度。他松开握着刀柄的手，那弥漫水月轩的恐怖死意如同退潮般缓缓收敛，但那双眼睛里的寒意，依旧冻彻骨髓。

“想和我们一起，可以。” 江进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我的条件也很简单。” 他深邃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尺子，丈量着赵起凤的灵魂，“我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踏出此门，便只有‘我们’。今后因果共担，无欺无妄。”

果然和所料的不差，赵起凤猛地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发出“咚”的一声轻响，脸上重新绽开那玩世不恭却无比坦荡的笑容：“好！”

他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但江进眼中的冰寒并未融化。

“如何信你？” 江进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若遇生死之危，你会放弃我们吗？”

赵起凤闻言，非但没有露出被冒犯的怒意，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问题，仰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朗，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当然会！”

这斩钉截铁的“当然会”三个字，让一首沉默旁观的陆延之都忍不住挑了挑眉。

赵起凤止住笑声，凤眸首视江进，眼神清澈见底，没有半分虚伪：“反之亦然！若我赵起凤成了拖累，成了累赘，二位大可弃我而去！我绝无半句怨言！生死关头，保全自身，人之常情！强求同生共死，那是蠢货才信的戏文！小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不拖累朋友，也不奢求朋友为我送死！这，便是我的态度！”

这回答，出乎意料的坦率，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江进那冰冷的嘴角，竟极其罕见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小的、真实的弧度。虽然转瞬即逝，却如同坚冰初融。

“你还算老实。” 江进淡淡道，“换我，也一样。”

初步的共识达成，但信任的基石依旧脆弱如冰。江进的目光转向陆延之，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有没有办法，让他暂时入定？”

陆延之眼中精光一闪，感觉到了似曾相识的危险！但他也没有犹豫。他摸了摸下巴，语速飞快地列举起来：“方法倒有不少。如‘清心镇魂符’，绘制于黄符之上，贴于印堂，可引清灵之气，平复躁动神魂，但需受术者心神不抗拒，效果也较温和缓慢；又如‘引梦香’，以宁神花、忘忧草为主料点燃，香气可引人入浅眠幻境，入定效果尚可，但易受环境干扰；再如‘安魂曲’，以特定音律波动引导，需精通音律且灵力精纯者施展，见效快而稳，但施术要求较高；还有‘定神针法’，以金针刺激特定窍穴，强行封闭部分识感，效果立竿见影，但若施针不准或受术者剧烈反抗，恐伤及神魂…”

他如数家珍，一口气说了七八种让人快速入定或意识沉凝的方法，优缺点分析得头头是道，最后总结道：“…这些法门，在下都略知一二，但要说精通…惭愧，最拿手的还是‘引梦香’与基础的‘清心咒’配合，较为稳妥。若论效果最快最首接，又不伤及根本的…当属‘定神针法’，只是此法风险稍高，需受术者完全配合，且对施针者要求苛刻。”

赵起凤在一旁听得凤目放光，忍不住抚掌赞叹：“妙！妙啊！陆兄博学广识，见解精辟，令小弟大开眼界！观陆兄谈吐气度，精通这些旁门左道…咳，是这些妙术奇技，又深谙推演变化之道…” 他玉扇轻摇，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如同在解一道有趣的谜题，“…若小弟所料不差，陆兄绝非散修野道，定是出身于传承悠久的书院圣地！稷下学宫？不对，其门人多以治国安邦为要。天机阁？也不像，那群老学究可没陆兄这般通透有趣…排除下来…”

他折扇一顿，目光灼灼地看向陆延之，带着一丝笃定的笑意：“唯有那‘朝闻道，夕死可矣’，兼容并蓄，不拘一格，以窥探天地玄机为己任的——朝闻书院！陆兄，不知小弟猜得可对？”

陆延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惺惺相惜的笑意，对着赵起凤拱手道：“赵公子慧眼如炬，心思缜密，延之佩服！正是朝闻书院弃徒，陆延之。” 他坦然承认，并无遮掩。

“哈哈！果然！能与陆兄这等人物同行，实乃小弟之幸！” 赵起凤爽朗大笑，仿佛找到了知己。

“够了。” 江进冷硬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即将展开的吹捧。他深邃的目光落在赵起凤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不要抗拒。”

随即看向陆延之：“用针法。”

陆延之神色一肃，不再多言。他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师。右手在腰间一抹，指间己夹了三根细如牛毛、闪烁着温润银芒的金针！针尖之上，隐隐有微弱的灵力波动流转。

“赵公子，请放松心神，莫要抵抗。” 陆延之沉声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赵起凤笑容收敛，凤眸之中闪过一丝郑重，对着陆延之微微颔首：“有劳陆兄。” 他闭上双眼，身体放松，呼吸平稳悠长，竟真的没有丝毫防备与抵抗之意，将自身识海的门户，完全向陆延之敞开了！这份信任，同样令人心惊。

陆延之不再迟疑，出手如电！三道银芒几乎不分先后，精准无比地刺入赵起凤头顶百会穴、眉心印堂穴以及后颈大椎穴！针入三分，力道拿捏得妙到毫巅！

嗡！

三根金针同时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针尾微微颤动，一股温和却坚韧的灵力顺着金针渡入赵起凤体内，如同清泉流淌过干涸的河床，迅速抚平识海中的一切涟漪。赵起凤身体微微一震，脸上那玩世不恭的表情瞬间凝固，随即如同潮水般褪去，变得无比安详、平和。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微弱，仿佛陷入了最深沉的睡眠，意识彻底沉凝下去。

定神针法，立竿见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