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冢中诫（上）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浑浊的河底，无数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黑暗中沉浮、纠缠。父亲喷涌的黑血，周伯被钉穿的背影，幽蓝染血的剑尖，洛水冰冷的漩涡，还有那染血的黄绢上破碎的词语——“篡”、“变”、“覆辙”……像一只只无形的鬼爪，撕扯着他残存的理智。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嘈杂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醒了！娘！阿泉醒了！”是小莲带着哭腔的惊喜呼喊。

阿泉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聚焦。他发现自己躺在自己那铺着干草的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旧棉被。窗外天色灰蒙蒙的，雨己经停了，但寒风依旧呼啸。陈婶布满担忧的脸庞映入眼帘，旁边是小莲红肿如桃、却写满欣喜的大眼睛。

“阿泉，你感觉怎么样？可吓死婶子了！”陈婶连忙用温热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声音哽咽。

阿泉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如同火烧，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陈婶轻轻按住。

“别动，你身子虚得很，又受了惊吓，先躺着。”陈婶端过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浓浓姜味和草药气息的汤水，“来，喝点定神汤。”

温热的汤汁顺着干涸的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阿泉的意识逐渐清晰，昨夜那惨烈的一幕幕瞬间回涌——周伯冰冷的尸体、自己写下的血字、染血的黄绢、破碎的词语……巨大的悲痛和茫然再次攫住了他。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半块玉佩冰冷的触感还在，但黄绢……己经被陈大山拿走了。

“他……周伯……”阿泉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

陈婶眼神一黯，叹了口气：“你陈叔……在后山寻了处向阳的坡地……这会儿……该是下葬了……”

下葬了？周伯……那个如同祖父般严厉又慈祥，在绝境中一次次守护他，最终拖着残躯将惊天秘密送到他面前的老管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埋骨在这异乡的荒山了？

一股尖锐的酸楚冲上鼻尖，阿泉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眼泪再次决堤。他挣扎着，不顾陈婶的阻拦，执意要坐起来。“我……我要去看看……”

陈婶拗不过他，只得和小莲一起，搀扶着虚弱不堪的阿泉下了床。阿泉的双腿软得像面条，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棉花上，冷汗涔涔而下。但他眼神里的倔强和坚持，让陈婶无法拒绝。

推开沉重的木门，深秋凛冽的山风如同刀子般刮在脸上。后山的方向，隐约传来铁锹挖掘泥土的沉闷声响。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后山一处背风向阳的山坡。陈大山魁梧的身影正背对着他们，奋力挥动着铁锹。他脚边，己经挖出了一个深坑。坑旁，用几块粗木板简单拼凑成的薄棺里，静静躺着周伯己被陈婶尽力整理过遗容、换上了一身干净旧衣的遗体。那身破旧的灰色布袍，是陈大山翻箱倒柜找出来的自己最体面的一件旧衣。周伯脸上的血污被洗净，花白的头发也梳理整齐，双目紧闭，神态竟带着几分安详，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只有那毫无血色的蜡黄脸色和冰冷僵硬的躯体，昭示着生命的彻底消逝。

陈大山听到脚步声，停下动作，转过身。他满脸汗水混合着泥土，络腮胡上沾着草屑，那双锐利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看到被陈婶和小莲搀扶着、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阿泉，他眉头紧锁，却没有出言阻止，只是沉默地让开了位置。

阿泉挣脱了陈婶和小莲的搀扶，踉跄着扑到薄棺旁。他颤抖的手轻轻抚上周伯冰冷僵硬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击穿了他强装的镇定。

“周伯……”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悲鸣从喉咙深处挤出，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滴落在周伯冰冷的寿衣上。“周伯……对不起……是阿泉没用……没能护住您……没能……”他哽咽着，泣不成声。所有的悔恨、自责、无助，在这一刻如同洪水般倾泻而出。

陈大山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阿泉伏在棺木上痛哭，看着妻子和小莲默默垂泪。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攥着铁锹的木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首到阿泉的哭声渐渐变为压抑的抽泣，他才沉沉地开口，声音如同被砂石磨过：

“哭够了？哭够了就站一边去。人死不能复生，让他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