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冰魄同舟

刺骨的河风卷着芦花，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脸上。黑暗彻底笼罩了河滩，只有远处河水反射着微弱的、不知是星光还是磷火的光晕。寒意无孔不入，钻入骨髓。

阿泉看着地上气息奄奄、如同冰雕般的唐门少女，又看了看冻得嘴唇发紫、紧紧依偎着自己的小莲，心中天人交战。

救，还是不救？

那少女最后警告的“毒”字，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她袖中滑落的毒针，幽蓝的寒芒在黑暗中依旧刺眼。她是唐门的人，一个以毒著称、行事诡秘莫测的门派。救了她，等于在身边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隐患，甚至可能暴露他们的行踪，引来司马伦和唐门两方的追杀。她身上那霸道的寒毒，更是触之即死，连靠近都充满危险。

然而……

她出手救了他和小莲的命！若非那场炫目而致命的“暴雨梨花”，此刻他和小莲早己是毒蜈蚣刀下的亡魂，或是比死亡更悲惨的俘虏！这份恩情，重逾性命！他阿泉身负血海深仇，行事可以狠辣，可以隐忍，但绝非忘恩负义、见死不救之人！

更何况……她最后强行收针的举动，那涣散眼眸中一闪而逝的痛苦和挣扎……让阿泉隐隐感觉到，她并非完全冰冷无情的杀人机器。那声微弱的警告，或许是她残存的一丝善意？

“阿泉……她……她快不行了……”小莲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她蹲在少女身边，小手悬在空中，想碰又不敢碰，她能感觉到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寒气越来越重，微弱的呼吸几乎要断绝。“她……她救了我们……”

小莲的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了阿泉心中所有的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

“找……找点干芦苇，生火！”阿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快！不能让她冻死在这里！”

当务之急是驱寒！少女体内的寒毒他束手无策，但至少不能再让她暴露在冰冷的河滩上！

小莲立刻行动起来，借着微弱的星光，在附近摸索着相对干燥的芦苇杆。阿泉则强忍着右臂的剧痛和寒冷，用左手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少女拖离冰冷的泥地，尽量移到一处背风的土坎下。他不敢触碰少女的皮肤，只能隔着湿透的衣料拖动，即便如此，那刺骨的寒意依旧让他左手麻木。

很快，小莲抱回一小捆相对干燥的芦苇杆。阿泉拿出珍藏的火折子，手抖得厉害，吹了好几次才点燃微弱的火星。橘红色的火苗在枯黄的芦苇杆上跳跃起来，艰难地驱散着周围的黑暗和一丝寒意。

火光映照下，少女的脸色更加惨白，深紫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她蜷缩着身体，如同寒冬里濒死的小兽。

“阿泉……火……火好像不够……”小莲看着少女身上依旧散发出的寒气，焦急地说。

阿泉眉头紧锁。这点微弱的篝火，对于少女体内那霸道的寒毒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而且，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过山风的马贼虽然溃逃，但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或者引来其他麻烦！必须尽快离开！

他的目光投向静静流淌的黑暗河面。水路……只有水路！既能快速远离这片血腥之地，冰冷的河水或许……或许对压制她体表的寒气有点用？（虽然他知道这想法很荒谬，但此刻别无选择）

“小莲，把火灭了。”阿泉沉声道。

“灭了？”小莲不解。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阿泉一边解释，一边迅速环顾西周，“找找看，附近有没有被冲到岸边的浮木，或者……芦苇能不能扎个小筏子？”

“筏子？”小莲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阿泉的意思，“我……我去找芦苇！那边有好多粗的！”

两人立刻分头行动。小莲负责寻找粗壮、相对完好的芦苇杆。阿泉则忍着右臂的疼痛，在河滩边搜寻。天无绝人之路，他很快发现了几根被河水冲到岸边的粗大朽木，虽然腐朽，但勉强能用。

借着微弱的星光和远处尚未完全熄灭的篝火余光，两人开始笨拙地扎筏子。阿泉用柴刀砍断坚韧的芦苇根茎充当绳索，小莲则负责将粗芦苇杆和朽木并排捆扎在一起。没有经验，动作笨拙，好几次捆好的结构又散开。冰冷的河水浸湿了衣衫，寒风刺骨，但两人都咬着牙，拼命与时间和寒冷赛跑。

阿泉的右臂每一次用力都痛彻心扉，额头上冷汗涔涔。小莲的小手被粗糙的芦苇杆划破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混着泥水，她却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简陋无比、勉强能称之为“筏子”的东西终于成型了——由几根朽木打底，上面铺绑了厚厚几层粗芦苇杆，形状歪歪扭扭，看起来随时可能散架。

“好了！”阿泉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和泥水，声音嘶哑。他走到昏迷的少女身边，看着那如同冰雕般的容颜，深吸一口气。他撕下自己衣襟上一块相对干净的布条，缠绕在左手上，尽量隔绝首接接触。

“小莲，帮我。”阿泉低声道。

两人合力，用布条缠绕的手臂和尽量不首接接触的方式，极其小心地将少女抬上了那摇摇晃晃的芦苇筏子。少女的身体僵硬冰冷，触碰时依旧传来刺骨的寒意。将她安置在筏子中央相对厚实的芦苇层上后，阿泉又脱下自己那件同样湿透但稍厚的外衫（本就破烂不堪），小心翼翼地盖在她身上，聊胜于无。

“你坐她旁边，扶稳了。”阿泉对小莲吩咐道，自己则拿起那根最长的、充当船篙的粗木棍，站到了筏子尾部。

“嗯！”小莲用力点头，小心地坐在少女脚边的位置，双手紧紧抓住筏子边缘的芦苇捆。

阿泉用木棍在岸边用力一撑！

“哗啦！”

简陋的芦苇筏子摇晃着，极其不稳地滑入了黑暗冰冷的河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间漫过脚面。

筏子剧烈地摇晃了几下，芦苇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阿泉和小莲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运的是，这粗陋的造物最终稳住了，随着水流，开始缓缓向下游漂去。

阿泉站在筏尾，用木棍吃力地掌控着方向，尽量让筏子靠近河心主流，避开浅滩和礁石。冰冷的河水不断拍打着筏子，寒气透骨。他右臂的疼痛在寒冷和持续的用力下变得更加剧烈，每一次挥动木棍都像在撕裂伤口。

小莲紧紧扶着筏子，紧张地看着西周无边的黑暗，只有筏下哗哗的水流声和芦苇杆摩擦的声音。她时不时担忧地看向筏子中央昏迷的少女，又看看在黑暗中奋力撑篙、身形摇摇欲坠的阿泉。

夜色如墨，寒星寥落。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简陋芦苇筏，载着三个伤痕累累、前途未卜的少年少女，在冰冷的河水中沉默地漂流。筏子中央，那散发着致命寒气的少女，如同一个沉睡的冰魄，是救赎，亦是随时可能引爆的危险之源。前路是更深的黑暗，还是未知的彼岸？唯有沉默流淌的河水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