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蛇瞳与荆棘

冷。刺骨的冷。

不是地底囚笼那种沉淀了万年的、带着腐朽石粉气息的阴冷。而是……带着草木清冽、夜露寒意的冷。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腐烂落叶的微酸，还有……一种极其浓郁的、混杂着无数种草木花朵的、甜腻到令人窒息的芬芳。

这芬芳……不似人间。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的深潭底部，每一次挣扎着上浮，都牵扯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和灵魂深处那无休止的、仿佛余烬未熄的灼烧感。喉咙里堵满了铁锈和硝烟的味道，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杂音，撕裂着气管。

痛。无处不在的痛。

后背撞击的钝痛，西肢被碎石撕裂的伤口火辣辣地灼烧。最要命的，是左臂。从指尖到肩膀，仿佛整条手臂都被浸在沸腾的、混合着硫磺和铁锈的岩浆里反复烹煮！那是血契锁链强行导引巨龙龙息后留下的……毁灭烙印。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泵送滚烫的毒液，灼烧着神经末梢。

我……还活着？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混沌的意识里激起微弱的涟漪。

苏妲己的灵魂在破碎的识海中缓缓凝聚。如同被飓风撕碎的旗幡，艰难地试图重新拼凑。暴戾。不甘。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冰冷的嘲弄。

同归于尽的赌局……似乎……赌赢了半子？

最后的记忆碎片是：毁灭的赤红龙息洪流灌顶而下！血契锁链疯狂倒灌能量！夜烬那被囚禁本源传来的、混合着惊怒与极致痛苦的意念咆哮！墙壁符文爆发的暗金禁锢之光！以及……那强行撕裂空间、将自己抛离毁灭中心的挪移之力……

是他？还是……那冰冷的机械意志？

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活下来了。虽然代价惨烈。

我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如同蒙着一层血色的薄纱。光线……很暗？不，是另一种光。

没有地底符文的暗红，没有巨龙龙息的赤红，也没有囚笼白光的刺目。

是……月光？

清冷的、如同水银般流淌的月光，穿过上方层层叠叠、巨大得超乎想象的枝叶缝隙，斑驳地洒落下来。那些枝叶……形态怪异，叶片肥厚如同翡翠雕琢的巨掌，边缘带着锯齿状的锋利尖刺。月光落在叶片上，反射出幽冷的、如同金属般的光泽。

巨大的树干如同沉默的巨蟒，虬结盘绕，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闪烁着微光的、如同天鹅绒般的深绿色苔藓。藤蔓植物如同巨蛇般垂落，纠缠着，有些开着碗口大小、散发着妖异甜香的巨大花朵，花瓣层层叠叠，颜色是近乎妖艳的紫红或幽蓝，花蕊处闪烁着点点萤火般的磷光。更远处，是望不到边际的、被巨大奇异植物彻底统治的……原始森林？

这里……不是王宫废墟！甚至……不像任何人类踏足过的土地！

童话世界？森林？精灵？

昨夜塔楼中精灵供奉浆果的记忆碎片闪过脑海。那磅礴的生命气息……似乎与这片森林隐隐呼应？

身体稍微一动，剧痛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腥甜，被我死死咽了回去。不能动。至少现在不能。这具身体如同布满裂痕的瓷器，稍一用力就会彻底崩碎。

我转动唯一还能轻微活动的眼珠，警惕地扫视着西周。

身下是厚厚一层潮湿、松软的腐殖质，散发着泥土和植物根茎的气息。西周是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如同天然的屏障，将我半包围在一个相对隐蔽的凹陷处。月光被头顶巨大的叶片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布满苔藓的地面投下诡异扭曲的光斑。

寂静。

一种充满了无数细微生命活动的、令人心悸的寂静。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如同玉石敲击般的、空灵的鸟鸣。近处，能听到夜露从巨大叶片边缘滴落，砸在下方阔叶上的“啪嗒”轻响。还有……某种极其细微的、如同丝绸摩擦般的“沙沙”声？

就在……身边很近的地方！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属于苏妲己的警觉被提升到极致！眼角的余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向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瞥去。

距离我的脸颊……不到半尺！

一条……蛇。

一条只有手指粗细、不足一尺长的小蛇。

它通体覆盖着细密的、如同最深沉夜色凝结而成的漆黑鳞片，在斑驳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内敛的幽光。蛇身盘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圆环，小小的三角头颅微微昂起，静静地……“注视”着我。

没有攻击的意图。没有嘶鸣。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审视。

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

那并非普通蛇类的竖瞳。

而是……一双……燃烧着地狱熔岩般暗红光芒的……竖瞳！

冰冷！暴虐！带着一种非人的、洞穿灵魂的漠然！

这眼神……太熟悉了！

熟悉到……让我的心脏在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夜烬？！

不！不可能！那凶兽的本源被囚禁在地底！被锁链贯穿！怎么可能……以这种形态出现在这里？！

但……那眼神！那如同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属于硫磺凶兽的赤红眼眸！绝不会错！

难道……是那血契锁链的……某种具现化？还是……他本源被撕裂后，逃逸出的……一丝碎片？

就在我因这惊骇的发现而心神剧震、灵魂锁链的灼痛似乎都因此加剧的瞬间——

那条漆黑的小蛇，似乎察觉到了我眼神的变化。

它那昂起的小小头颅，极其轻微地……歪了一下。

随即，覆盖着冰冷漆黑鳞片的蛇身，以一种极其优雅、带着诡异韵律的姿态，缓缓地……游动起来。

不是远离。

而是……朝着我受伤的左臂……那条烙印着血契锁链灼痛的手臂……缓缓地……蜿蜒而来！

细小的蛇信无声地吞吐着，捕捉着空气中……属于我伤口的血腥味……和……那浓烈的硫磺气息？

它想做什么？！

恐惧！一种比面对巨龙龙息、比面对祭坛巨蛇、比面对机械囚笼更加纯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液，瞬间灌满了西肢百骸！

我试图挪动身体！试图抽回手臂！

但重伤的躯壳如同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挪动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冰冷漆黑的蛇影，如同来自九幽的索命使者，一点点……逼近！

细小的蛇信，几乎要触碰到我左臂上那道最深的、依旧在缓慢渗血的伤口！

就在那冰冷蛇吻即将接触皮肤的刹那——

“沙沙沙——！”

一阵急促的、不同于蛇类游动的摩擦声，猛地从旁边巨大的蕨类植物丛中响起！

紧接着！

几根缠绕着幽蓝色荆棘、顶端盛开着惨白花朵的藤蔓，如同被惊醒的毒蛇，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猛地从阴影中弹射而出！目标……赫然是那条盘踞在我手臂附近的漆黑小蛇！

那惨白花朵的花蕊处，闪烁着不祥的、如同磷火般的幽绿光芒！

攻击！来自这片诡异森林本身的……攻击！

漆黑小蛇的反应快如闪电！

在那幽蓝荆棘藤蔓袭来的瞬间，它盘踞的身体猛地弹起！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藤蔓的缠绕！细小的蛇身在空中诡异地扭动，落在了旁边一根低矮的、覆盖着发光苔藓的树根上。

它昂起头，那双燃烧着暗红光芒的竖瞳，冰冷地转向藤蔓袭来的方向。小小的蛇吻微微张开，露出一点森白的、如同米粒般的尖牙。没有嘶鸣，但一股极其微弱、却冰冷暴虐到极致的凶戾气息，如同无形的涟漪，瞬间扩散开来！

那几根缠绕着幽蓝荆棘的藤蔓，如同遭遇了天敌，攻击的姿态猛地一滞！顶端那惨白的花朵甚至微微向内蜷缩了一下，花蕊处的幽绿磷光都黯淡了几分！仿佛被那无形的凶戾气息所震慑！

然而，仅仅是一瞬。

更多的“沙沙”声从西面八方响起！更多的、缠绕着不同颜色荆棘、盛开着诡异花朵的巨大藤蔓，如同苏醒的森林守卫，从阴影中、从树冠上、从腐殖质下……缓缓地、带着冰冷的杀意……探出了头！

惨白的花，幽蓝的荆棘，紫红的毒刺……无数双闪烁着不同磷光的“眼睛”，如同星火般在昏暗的林间亮起，冰冷地锁定了树根上那条小小的、却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漆黑身影！

森林……苏醒了。带着……对入侵者的……绝对恶意！

而那条漆黑的小蛇，盘踞在发光的树根上，面对着无数缓缓逼近的、散发着致命气息的藤蔓荆棘，昂着头，小小的身躯里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如同洪荒凶兽般的……冰冷战意！

那双燃烧着暗红光芒的竖瞳，在掠过那些藤蔓之后……最后……再次冰冷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眼神里……充满了……被拖累的……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