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清泉和余波

朝阳穿透薄雾时，消毒车的引擎声在槐树村巷弄里回荡。陈默站在水箱旁，看着技术队员拆除警戒线，蓝色的警示带在晨风中飘扬，像一段即将被遗忘的噩梦。李大国蹲在坡下，用竹扫帚反复清扫着泥地上的车辙，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某种赎罪般的用力。

“陈队长，”村会计拎着半桶石灰水走来，“水箱周围撒点石灰，去去晦气。”他的袖口还沾着昨夜核对账目的墨水，眼下乌青一片。

陈默接过石灰水时，注意到会计手指上有道新鲜的划痕。“昨天对账时划到的？”

“是啊，”会计苦笑着掀起账本，纸页边缘果然有道锐利的裂口，“老账本的铜钉锈了，差点把手指割断。”

这细节让陈默想起赵老西窝棚里那把崭新的扳手——一个惯偷为何会买新工具？他转身走向村委会，在堆积如山的旧账本里翻找起来。当指尖触到去年卖板栗的记账本时，封皮上的铜钉突然松脱，滚落在地的瞬间，他看见钉帽内侧刻着极小的“赵”字。

“赵老西偷过村委会的东西！”小李举着证物袋跑来，“我们在他窝棚找到这个——”袋子里是枚磨损的铜钉，和账本上的样式完全一致。

真相的拼图终于完整：赵老西不仅偷猎，还长期在村里行窃。他发现刘富贵偷钱、李大国挖药、王强贪墨的秘密后，便策划了这场嫁祸阴谋。他先用偷来的账本铜钉划破刘富贵的手，再将带血的扳手丢在李大国院子，最后用王强配的钥匙抛尸水箱，企图让三人互相猜忌，自己则坐收渔利。

“他甚至算准了王强会慌乱中说错话。”陈默将铜钉放在桌上，阳光透过窗户，在金属表面映出扭曲的光斑。

这时村口传来喧哗，赵老西的老娘拄着拐杖赶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警察同志，这是我儿留的信！”老人的手不停颤抖，信纸在晨风中哗啦作响。

信纸上的字迹依旧歪扭，却透着前所未有的悔意：“娘，我偷猎杀了人，对不起你...刘富贵逼我时，说要把王主任贪钱的证据交给纪委，那证据就在水箱底下的石头缝里...”

陈默立刻带人来到水箱边。搬开西北角一块松动的石板，果然发现一个防水布袋，里面是王强贪墨公款的票据，以及刘富贵偷偷录下的录音笔。录音里刘富贵的醉话清晰可闻：“王强，你以为卖板栗的钱没人知道？我可有证据...”

“这个混蛋！”王强的妻子在一旁痛哭失声，手里还提着给丈夫送的早饭。

当最后一份证据被封存时，水泵突然轰鸣起来，清澈的泉水从管道涌入水箱，在晨光中泛着粼粼波光。村民们提着水桶陆续赶来，却没人敢第一个接水。李大国突然跪下，用手捧起水箱里的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水是干净的，大家喝吧！”

他的儿子背着书包跑过来，手里挥着高中录取通知书：“爹，老师说学费可以申请补助！”阳光落在少年的笑脸上，驱散了多日的阴霾。

陈默看着村民们陆续接水，突然想起李老头第一次发现尸体时，那声划破晨雾的尖叫。此刻老人正蹲在水箱边，用毛巾仔细擦拭着水泥盖板，仿佛要擦掉所有恐惧的印记。

“陈队长，”小李递来结案报告，“赵老西在邻县被捕了，他全招了。”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梯田里泥土的芬芳。陈默在结案报告上签字时，听见身后传来孩子的笑声——几个顽童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画，画里有蓝色的水箱、金色的太阳，还有手拉手的村民。

离开槐树村时，陈默看见李大国正在修缮刘富贵的破屋。他将屋顶的茅草铺得整整齐齐，又在窗台上摆了个陶盆，里面种着从西坡挖来的九节菖蒲。“这草能驱蚊，”李大国看见陈默，憨厚地笑了笑，“刘老三其实...也没那么坏，就是太孤单了。”

汽车驶离村口时，陈默从后视镜里看见水箱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一颗重新擦亮的纽扣，缝回青山的褶皱里。而那些关于贪婪、猜忌与救赎的故事，终将随着清泉流淌进每个村民的记忆深处，成为槐树村年轮里一道深刻的刻痕。当暮色再次降临时，水箱旁的老槐树下，几个老人正摇着蒲扇聊天，话题从家长里短渐渐转到远方的县城，那里，李大国的儿子正在灯下苦读，而水箱里的泉水，正默默滋养着这个重新焕发生机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