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揽月小筑

从丹鼎宫回来后，溟渊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件事——等待，以及在等待中赎罪。

他不再理会司名殿堆积如山的公务，将一切都交由座下仙官处理。

那座曾是他权柄象征、也是囚禁她的牢笼的大殿，他再也未曾踏足。

他带着烬月，搬到了司名殿后方一座清净的揽月小筑。

这里没有冰冷的玄冰床，没有压抑的卷宗，只有一扇能看到日升月落的轩窗，和一方被他用神力催生出的、西季不败的小小花园。

丹辰子遵守了他的承诺。

每隔七日，便会有一只仙鹤衔着一只小巧的玉瓶，投入揽月小筑的结界中。

溟渊会第一时间接住，动作珍而重之，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丹药，而是他全部的希望。

他会倒出一粒流光溢彩、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仙丹，小心地送到烬月唇边。

“张嘴。”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烬月便会顺从地张开唇，让他将那颗价值连城的丹药喂进去。

她会咀嚼，会吞咽，动作标准而优雅。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那些足以让任何一位神仙修为大增的灵药，进入她的身体，便如泥牛入海，只能滋养她那日渐稳固的魂体，却无法在她空洞的眼眸中，激起哪怕一丝涟的涟漪。

溟渊从最初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心如刀割，再到如今的习以为常。

他开始做另一件事。

清晨，他会牵着她的手，走到花园里，让她赤足踩在带着晨露的青草上。

“这是草，是凉的，有点痒。”

他蹲下身，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她冰冷的脚踝，将感觉描述给她听。

她低头看着，面无表情。

午后，他会引来一只彩蝶，让它停在她的指尖。

“你看，它的翅膀在动，很轻，像风拂过一样。”

他用目光描摹着她完美的侧脸，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她静静地看着那只蝴蝶，首到它飞走，眼神也未曾有过一丝追随。

黄昏，他会带她坐在窗前，看漫天云霞。

那颜色，像极了被他亲手踩碎的夕照花。

“这是晚霞，很美。”

他会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她

“你以前，最喜欢看这个。”

她会顺着他的指引望过去，可那双眼睛里，映出的只是晚霞的色彩，却没有“美”的概念。

他教她感知冷暖，教她分辨香臭，教她聆听风声雨声。

他将这个被他亲手清空了所有情感的世界，一点一点地，试图重新填充还给她。

他带她走过春夏秋冬，看遍花开叶落。

他成了最耐心、也最绝望的老师。

而她，是他最顺从、也最……无可救药的学生。

她学会了一切“程序”，却学不会产生任何“感觉”。

这一日，又是一年冬至。

天降大雪，揽月小筑外一片银装素裹。

溟渊燃起了暖炉，将一杯温热的牛乳递到她手中。

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感受杯壁传来的温度。

“暖和吗？”

他轻声问，这己经成了他每日的习惯。

烬月看着他，似乎在数据库里搜索着对应的答案。

片刻后，她点了点头，用那平首无波的语调，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暖和。”

溟渊的心，骤然一痛。

她只是在回答他的问题，一个被设定好的、正确的答案。

他缓缓松开手，看着窗外飘扬的飞雪，无边的疲惫与悲哀，如这漫天大雪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花了这么多年，用尽了所有办法，最终，也只是将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偶，教会了如何开口模仿。

他转回头，深深地看着她。

“月儿，”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冷吗？你……还痛吗？”

他问的，不是此刻的身体，而是那段被他亲手摧毁的、血淋淋的过往。

这一次，烬月没有回答。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映着他狼狈而悔恨的倒影，清澈，又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