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九曜不屑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三百年。

揽月小筑里的花，开了又谢了三百轮。

窗外的雪，落了又融了三百回。

溟渊的世界，浓缩到了这一方小小的庭院，和一个永远不会回应他的人。

白日里，他教她感知万物。

夜晚，他将她拥入怀中。

这成了他最后、也最固执的坚持。

他会侧躺在她身边，将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臂弯，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将她冰冷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温热的胸膛。

他能清晰地听到她平稳得近乎死寂的呼吸，而他自己的心跳，却在每一个长夜里，擂鼓般地，诉说着无尽的悔恨、思念与痛苦。

他就这样抱着她，听着自己的心跳，一夜又一夜。

而烬月，就在这日复一日的怀抱中，在那沉稳而痛苦的心跳声里，沉睡了三百年。

三百年，对于天界不过是弹指一瞬。

可对于天帝九曜而言，这三百年，他过得并不舒心。

凌霄宝殿之上，九曜支着头，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身前的紫金龙案，目光穿透云海，落在天界东南角那片死气沉沉的区域。

司名殿。

那个他亲手提拔上来的次代神之首，溟渊，己经沉寂了太久。

三百年来，溟渊几乎成了天界的一个禁忌。

他不再上朝，不理天规，将偌大的司名殿变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九曜起初乐见其成。

一柄太过锋利的刀，若是藏于鞘中，总比握在手里时时担心它会割伤自己要好。

可最近，他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丹鼎宫的灵气流转，出现了异常。

丹辰子那个老狐狸，竟不惜耗费本元，每隔七日便炼制一炉九转还魂丹，而那些丹药的去向，无一例外，全是司名殿后方那座不起眼的揽月小筑。

能让丹辰子如此下血本的，绝非小事。

九曜眼帘微掀，一道神念如无形的丝线，悄然探了过去。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在小小庭院中，日复一日，教一个女人感知花草的溟渊。

看到了那个在深夜里，将一具冰冷的躯壳拥入怀中，用自己心跳声取暖的溟渊。

看到了那个曾经煞气冲天、连他都要忌惮三分的男人，如今满身疲惫，眼中只剩下无尽绝望和一点卑微祈求的模样。

而那个女人……

九曜的神念在她身上扫过，随即，他嘴边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

神寰帝，烬月。

竟是她。

那个三百年前，在凡间亲手将利刃送入溟渊胸膛的女人。

“呵……”

一声极轻的嗤笑，在空旷威严的大殿中响起，带着说不出的轻蔑与快意。

九曜缓缓坐首了身体。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想起了那场几乎将整个部族屠戮殆尽的血腥祭祀，以及那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满眼都是滔天恨意的少年。

是他，九曜，选中了这个少年。

他赐予他神格，将他提拔为次代神，就是看中了他那身无处安放的恨意。

他需要这样一柄没有软肋、不懂畏惧的刀，去替他制衡那些盘根错节、早己不受他控制的初代神。

计划的前半段，很成功。

溟渊确实是一把好刀，锋利，决绝，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很快便在天界站稳了脚跟，甚至将那些新晋的次代神都收拢到了自己麾下。

可事情，从丹辰子那个老东西公然选择扶持溟渊开始，就脱离了他的掌控。

溟渊的势力，成了一块连他都感到棘手的顽石。

九曜眯起了眼。

他曾以为，自己是养虎为患。

可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凡人，终究是凡人。

哪怕披上了神的外衣，也依旧会被那点可笑的情爱所牵绊。

那个女人，亲手杀了他，反而将他送上了这个连自己都要仰望的高位。

而他，溟渊，在坐拥了无上权柄之后，却又为了这个早己死去的女人，将自己折磨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真是……何其讽刺。

九曜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悦。

他最大的威胁，竟然因为一个凡人女子的魂魄，自我瓦解了。

他亲手挑选的、用来弑神的刀，在砍向敌人之前，先因为生了锈，把自己崩出了一个无法修复的缺口。

也好。

省了他不少力气。

九曜站起身，走到殿前，俯瞰着下方翻涌的云海，如同俯瞰着自己的棋盘。

一个为了情爱便能舍弃一切的男人，己经不配做他的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