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暖玉生烟

万年暖玉构筑的静室内，灵气氤氲如雾，带着温润的暖意，无声地滋养着伤者的身体与神魂。

王唯躺在玉床之上，周身被云渺老祖布下的柔和灵光笼罩，如同沉睡在温暖的海洋里。焦黑的外表在“冰心玉髓膏”和磅礴愿力的作用下己褪去大半，露出底下苍白却不再死寂的皮肤。狰狞的伤口边缘开始收拢，新生的肉芽在灵光下缓慢蠕动。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偶尔无意识抽搐的身体，昭示着体内雷火焚身与魔气蚀骨带来的剧痛仍在持续。

岑静盘膝坐在不远处的蒲团上，双眸紧闭，长睫低垂。月白的常服衬得她愈发清瘦脆弱，左肩包扎的细布下隐隐透出血迹。她试图调息，引导体内冰寒的灵力修复受损的经脉，稳固那摇摇欲坠的道心壁垒。然而，脑海中翻腾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根本无法平息。

那块焦糊的鲛绡碎片，仿佛在她掌心烙下了印记，灼热感挥之不去。王唯昏迷中痛苦呓语的“岑静快走”，一遍遍在她耳边回响。更让她心绪不宁的，是手腕上那残留的滚烫触感——他抓住她时，那不顾一切的力道和温度，像烙印般刻进了她的神魂。

冰封的心湖被彻底搅碎，万载玄冰融化的不只是眼泪，更是她赖以维持“太上忘情”的绝对屏障。那些被压抑、被遗忘、甚至被她自己否定的情感——担忧、恐惧、悸动、羞恼、还有一丝隐秘的酸涩，如同破冰而出的暗流，汹涌澎湃，让她无所适从。

心，乱如麻。

她越是试图用寒冰剑意去压制、去冻结，那情感的洪流便越是汹涌，反噬带来的神魂刺痛也愈发清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

“静儿，”云渺老祖轻柔的声音带着安抚的力量，一道温润的灵力如同暖流，悄然渡入岑静的经脉，帮助她梳理紊乱的气息，“道心之创，非一日之功。强求镇压，反受其害。顺其自然，方是正途。”

岑静长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冰封万里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水光褪去后的茫然与疲惫，如同迷途的幼兽。她看向云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脆弱：“云渺师姐…我…我不知该如何…这心…它不听使唤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首白地承认自己的“失控”。

云渺老祖心中微酸，更涌起无限怜惜。她走到岑静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柔声道：“心非顽石，岂能真无情？往以冰封之，非是斩断，而是深埋。如今心墙既破，往日所埋，自然汹涌而出。这不是坏事，静儿。这是你寻回‘真我’的开始。”

“真我？”岑静眼中迷茫更甚，“可…这感觉…好痛…也好乱…”

“痛，是因为在乎。”云渺的声音如同春风拂过冰面，“你在乎他的生死，所以看到他重伤会心痛如绞。乱，是因为陌生。这些被你隔绝了数百年的情感，对你而言自然是陌生而汹涌的洪流。无需惧怕，也无需抗拒，试着去感受它，接纳它。就像接纳这天地间的灵气，它本就是‘生’的一部分。”

云渺的目光投向玉床上昏迷的王唯：“王师兄他…对你的心，炽热而执着，虽笨拙，却至诚。数百年的暗藏，生死关头的相护，皆是明证。这份情，或许正是破开你心障的钥匙，也是助他斩断心魔、挣脱执念的契机。情劫情劫，情是劫，亦是渡。”

岑静顺着云渺的目光，再次落在王唯那张苍白痛苦的脸上。在乎？是因为在乎他，所以才会如此心痛慌乱吗？那滚烫的手，笨拙的情话，疯狂的守护…一幕幕画面再次冲击着她。心口的灼痛似乎减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难言的悸动。

就在这时，玉床上的王唯再次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似乎在噩魇中挣扎，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依稀还是“岑静”的口型。

岑静的心猛地揪紧！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走过去。

“去吧。”云渺轻轻推了她一下，眼中带着鼓励，“他现在最需要的，或许就是你的气息，能让他安心。”

岑静犹豫了一瞬，终究是迈开了脚步。她走到玉床边，看着王唯痛苦扭曲的脸，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最终，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紧握成拳、放在身侧的手背。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温热的皮肤。

王唯的抽搐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些，紧握的拳头也微微松开，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那么一丝丝。他无意识地，竟将那只冰冷的手，轻轻反握在了掌心。力道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依恋。

岑静身体一僵，如同被定在了原地。手背上传来温热的包裹感，那触感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她翻腾的心绪，竟然真的慢慢平复了一丝。她没有挣脱，只是任由他握着，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他沉睡中依旧不安的侧脸。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宁静，悄然笼罩了她混乱的心湖。

云渺老祖看着这一幕，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她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静室，将这片小小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刚刚经历了生死、心防初破的冤家。

夜，深沉。

云海幻蜃境深处，结界己被玄机老祖亲自出手，以星辰之力层层加固，光华流转，比之前更加稳固森严。残留的魔气被彻底净化，但大战留下的疮痍尚未完全抚平。负责巡逻的弟子们神色警惕，比往日多了十二分的小心。

在远离核心静室、靠近幻蜃境边缘阵法节点的一处僻静竹林内。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墨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

正是墨衍。

他手中紧握着那块古老的、布满裂纹的阵盘碎片。此刻，碎片正散发着极其微弱、如同呼吸般的幽暗光芒，指向竹林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他的眼神不再是白日里的忧郁，而是充满了专注与一种近乎偏执的急切。

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弟子的感知范围，如同狸猫般穿梭在婆娑竹影之中。最终，他在一株异常粗壮、竹节上天然生有玄奥螺旋纹路的古竹前停了下来。

阵盘碎片的光芒稳定下来，指向竹根处一块看似寻常的青石。

墨衍蹲下身，指尖凝聚起极其精纯的阵法灵力，在那块青石上看似杂乱无章、实则遵循着某种古老韵律地点了几下。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起。青石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暗洞口，一股混合着泥土气息和陈腐味道的微弱气流涌出。

墨衍眼中闪过一丝激动，毫不犹豫地闪身钻了进去。青石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仿佛从未移动过。

洞内狭窄而潮湿，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天然石缝。墨衍手中的阵盘碎片成了唯一的光源，照亮前方不足一丈的范围。他屏住呼吸，脚步放得极轻，沿着石缝向下走了约莫百丈。

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出现在眼前。石窟中央，矗立着一座残缺不全、布满了尘埃和蛛网的石碑。石碑的材质非金非玉，色泽暗沉，上面铭刻着极其繁复、充满了蛮荒气息的古老阵纹！这些阵纹与墨衍手中碎片上的纹路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宏大、完整，也充满了岁月侵蚀的痕迹。

石碑下方，是一个同样布满灰尘、早己干涸的凹槽，形状正好与墨衍手中的碎片吻合！

墨衍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拂去石碑上的灰尘，手指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些古老而残缺的阵纹。眼中充满了追忆、痛苦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执着。

“父亲…母亲…族人们…”他低语着，声音在空旷的石窟中带着回响，充满了压抑的悲伤，“找到了…墨家‘万阵归源碑’的残片…终于被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