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辣籽沉茶，疮痂映月

熄灯号扯烂了夜幕，贺云洲推开201室门时，腌菜缸碎片正硌在门槛正中。宋锦瑶蜷在灶口矮凳上，冻疮手拢着个搪瓷缸子，缸沿糊着层辣油痂壳。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跳着，映得缸里茶汤浮着金红椒籽——是用寄生椒果晒干的碎末泡的。

“堵路。”贺云洲的皮靴尖踢开碎片。钢印“贺”字刮过夯土地面，蹭起星点蓝莹莹的磷粉。他肩头积雪簌簌掉落，融化的雪水混着腰间草绳渗出的血，在脚边晕开暗红的小洼。

宋锦瑶指腹抹过茶缸痂壳：“雪粒子沾了火药灰，贺营长掸掸？”寄生在腕骨的椒藤从袖口钻出，卷起沾血的雪泥缩回空间。

贺云洲突然扯开风纪扣！喉结下那道弹片擦伤暴露在昏光里，新结的痂随着呼吸起伏。“怕么？”他嗓音裹着硝烟，像砂纸磨过生铁，“怕我身上这些枪眼儿，哪天崩你一脸血？”

茶缸里的椒籽沉浮不定。宋锦瑶吹开浮沫，热气熏着她唇上冻裂的血口子：“怕。”喉间滚过灼烫的茶水，腹中寄生椒根应声一刺，“——更怕命。”

“命？”皮带扣砸在炕沿的脆响惊得火苗乱晃。贺云洲腰侧绷带散开，草绳缠裹的伤口处，寸长的椒苗顶破血痂，金线藤蔓在灯光下蜿蜒如活物。“你的命，”他染血的手指戳向椒苗，“还是我的命？”指尖将将触到嫩叶，藤蔓“唰”地缠住他手腕，尖刺扎进绷带。

剧痛从相触点炸开！贺云洲闷哼着收手，腕间己沁出血珠。宋锦瑶小腹绞痛如绞，手中茶缸“哐当”倾覆，滚烫的茶汤泼在门槛的钢印碎片上。钢印“贺”字吸饱辣茶，骤然发烫，熔金般凝成蝎形。蝎尾针正指向她心口。

“都怕。”她弯腰捡拾碎片，锋利的瓷缘割破指腹。血珠滴进泼洒的茶汤，油花般的血丝在金红液体里舒展。“怕枪子儿不长眼，”她吮掉指腹血渍，咸腥混着辣气在舌尖漫开，“更怕阎王爷记账的笔——”胎记金斑突突狂跳，“——前世欠的债，今生拿命填。”

灯芯“噼啪”爆响。贺云洲腰间椒苗应声疯长，藤蔓绞紧皮肉勒出血痕。他猛地攥住她捡碎片的手！伤口被他指腹碾压，鲜血顺着两人交握的指缝往下淌，滴在蝎形钢印凹槽里。

“债？”他掌心滚烫，虎口枪茧磨着她冻裂的皮肤，“你欠了谁的命？宋茗雪的？还是…”他俯身逼近，血腥气喷在她眼皮上，“刑场那群吃枪子儿的敌特同伙的？”

黑暗中寄生藤蔓剧烈抽搐。宋锦瑶另一只手突然揪住他散开的领口！冰凉的指尖擦过喉结下的痂：“贺营长雪山崩那次，”寄生椒根在她子宫壁狠剜，“救通讯兵挨的弹片——”她指尖戳向他腰际椒苗扎根的旧伤，“是替谁还的债？”

死寂。只有血滴在钢印上的“嗒嗒”轻响。贺云洲眼底翻涌着暴风雪，攥她的手却松了半分力道。喉结下那道疤，是七岁那年替饿疯的野狗挡了柴刀落下的。这事他档案里没有。

“命硬，”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债主收不动。”染血的手指忽然抹过她后颈胎记，金斑在他指下灼如烙铁，“你呢？靠这朵妖花儿挡阎王的账？”

宋锦瑶的茶缸碎片猛地抵住他心口！瓷尖刺透军装，正顶着寄生藤蔓缠绕的弹片旧伤。“花是您栽的，”碎片割破她掌心，更多热血涌出，“根扎在您骨头缝里——”她踮脚，冻裂的唇几乎贴上他渗血的耳垂，“要拔，得连筋带骨。”

煤油灯倏地熄灭。黑暗如浓墨泼下。两人粗重的呼吸绞缠在一起，血从交握的手掌滴落，在腌菜缸碎片上积成粘稠的小洼。钢印“贺”字吸饱了血，在绝对的黑暗里幽幽泛起蓝光——是蛇毒磷光！

贺云洲喉间溢出低吼，像是负伤的野兽。他猛地抽回手，腰带金属扣在黑暗中划过冷光，“铛”地砸在炕桌。血腥味中，他抓起地上翻倒的茶缸，仰头灌下缸底残存的、混着血和辣籽的冷茶！

冰凉的茶汤裹着血腥辣气冲下喉咙。腹中寄生椒果疯狂搏动，绞痛让他弯下了腰。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是他扯开了腰间草绳！伤口暴露在寒气里，寄生椒苗的金线脉络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血色的光。

“根在这儿…”他喘息着，抓住宋锦瑶的手，狠狠按在自己腰腹间那搏动着的、狰狞的伤口上！指尖陷入滚烫黏腻的血肉，触碰到椒苗扭动的根须，“…要拔…现在动手…”

宋锦瑶指尖剧颤。根须缠绕着她的指骨，每一次搏动都传来同频的、撕裂般的共感疼痛。前世刑场的风雪仿佛透过屋顶灌入骨髓。她猛地抽手！

黑暗中传来瓷片摩擦的锐响。她抓起炕桌上那块沾血的钢印碎片，狠狠扎进自己冻疮累累的手背！

“呃啊——！”

剧痛炸开的瞬间，贺云洲腰间的寄生藤蔓“唰”地缩回！缠裹的力道消失，只留下伤口暴露在冷空气中的锐痛和空虚。黑暗中，只有两人压抑的痛喘和血滴落的声响。

月光不知何时移到了窗缝。一线惨白的光，正好照亮了宋锦瑶鲜血淋漓的手背——碎片深深嵌入，钢印“贺”字的蝎纹吸饱了血，在皮肉上狰狞凸起。也照亮了贺云洲腰间，那失去了藤蔓束缚、正汩汩冒血的伤口。

贺云洲染血的指腹，忽然重重刮过自己下唇的旧痂。他盯着指尖沾上的、属于他自己的血，又看向宋锦瑶手背上同样染血的蝎纹钢印。一种荒诞的、血淋淋的联结在黑暗里无声蔓延。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茶缸。缸底残余的冷茶混着血丝和几粒沉底的辣椒籽。他舀了点雪粒子扔进去，又将缸子塞回宋锦瑶没受伤的那只手里。

“债，”冰凉的茶缸壁贴着她冻僵的手指，他声音低沉，像疲倦至极的旅人，“慢慢还。” 他扯过散落的绷带，胡乱缠上自己腰间，动作粗鲁得又崩裂了伤口。

宋锦瑶低头看着茶缸。浑浊的液体里，几粒辣椒籽正缓缓沉降。她染血的手背传来抽痛，那嵌入皮肉的钢印碎片，像一颗楔入命运的铆钉。

窗纸破洞处，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贴着。宋茗雪跪在雪地里，喉管破洞呼出的白气在窗上结霜。那把金剪刀的尖刃，正对着窗内宋锦瑶模糊的侧影。

贺云洲抓起炕沿半颗冻辣椒籽，指间蓄力，“啪”地弹向窗洞！籽粒穿透窗纸，正钉在宋茗雪偷窥的左眼上！

“啊——！”短促的惨嚎被风雪吞没。

宋锦瑶手背的钢印碎片突突搏动。她咽下混着血沫的冷茶，寄生椒苗的根须顺着血脉，在黑暗中无声扎进贺云洲腕间跳动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