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试探

沈覆卿和裴春庭分别坐于皇帝左右两侧，宫女为他们斟上热茶。

雪汇涧流寒玉响，叶凝清露翠生光。

茶香氤氲中，沈覆卿闻出雪涧玉露的味道。

“夜郎的茶叶今岁收成不好，只供上来这点雪涧玉露，朕知道你喜欢，本是想在宴会过后赐到你府上的，不想你先来了朕的寝宫，只能让你现在喝了。”

皇帝含笑看着沈覆卿抿了一口清茶，神情慈蔼，全然是一副长辈的温和姿态。

他知道沈覆卿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所以，这出戏是演给裴霁看的。

他在试探，试探苗疆之行有没有改变裴霁对他的态度。

想法是好的，只可惜，裴霁变成了裴春庭。

而他，甚至比沈覆卿还多看了许多年皇帝的伪装。

相应地，他也比沈覆卿更加了解皇帝，知道他现在想听什么。

于是，裴春庭故作不满，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放在桌案上。

这样失态的动作果然引起了皇帝的注意，他将视线从沈覆卿身上挪开，看向裴春庭。

“霁儿这是怎么了？苗疆之行功德圆满，你是唯二的功臣，该高兴才是。”

“都是沈王爷一人之功，查旧案，除贪官，一已之力就将苗疆弄了个天翻地覆，有些时候臣连话都插不上，算什么功臣？”

明褒暗贬，话里话外都是对沈覆卿强烈的不满。

皇帝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沈覆卿，发现他的神色间也难得带出了几分明显的不耐烦。

看来，这趟苗疆之行，他们两个很不对付。

这样最好。

皇帝借着喝茶的动作，收敛起唇角的笑意。

“元珩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朕这次非要让你跟他一起去，怕是惹恼了他，你可不要再提此事了，不然，朕怕他跟朕闹起来，朕又要头疼。”

“臣是在向陛下禀报正事，沈王爷有什么可闹的？”裴春庭冷哼一声，“不会是沈王爷知道自已行事过分，这才想要仗着陛下对你的纵容，闹着让陛下不追究你的罪行吧？”

他的演技很好，真就演出了裴霁该有的莽撞和直白。

沈覆卿心中好笑，面上却是一副冷淡的神情。

他撩起眼皮，看向裴春庭，哼笑一声：“既然小裴大人知道本王得宠，怎么还会在陛下面前告本王的状呢？如你所说，陛下对本王纵容得很，你说再多，本王也不会有事。”

“你！”裴春庭险些拍案而起，因为顾念皇帝在上，这才按捺住怒火，“臣不管陛下是否纵容殿下，臣都要履行祭酒的职责，殿下有行事逾矩的地方，臣就要向陛下秉明。”

比起云淡风轻的沈覆卿，演戏的裴春庭更像是恃宠而骄的那个。

皇帝看着他们剑拔弩张，心中满意，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那你和朕说说，元珩是如何行事逾矩的？”

“沈王爷出行排场极大，动辄三五十人随行，逢山砍树，遇水添河，见人不避，端得是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

奢靡浪费，算不得大罪。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沈王爷命各地方官员前往城门迎候，若有推脱的，即刻杖责二十。”

以权压人，但是他本是天潢贵胄，所以行为虽然过分，但是也能说得过去。

“还有吗？”

“沈王爷在苗疆骄奢淫逸，曾一夜召幸三位舞姬，还时常流连于秦楼楚馆。”

风月而已，无伤大雅。

皇帝想要的，是能够名正言顺惩治沈覆卿的大罪。

而裴春庭所说的这些，最严重也不过就是弄权作势，即便传扬出去，也只能败坏他几分名声，伤不着他的筋，也动不到他的骨。

沈覆卿的谨慎，他最清楚不过，本来他也没指望裴霁能够抓到他的错处。

罢了，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再恶化几分，也算是一点收获。

思及此，皇帝笑着摆了摆手，全然是一副不在意的姿态。

“霁儿，你虽然是祭酒，暂掌礼仪，但元珩毕竟是天潢贵胄，有些骄横之处，不必计较。”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陛下认为沈王爷只是骄横，却不想长此以往，只会助长天家子弟的气焰。”

裴春庭言辞犀利，拒不妥协。

皇帝满意的是他的执着，这就代表着，只有皇权才能掌控他。

沈覆卿欣赏的是他游刃有余的演技，轻而易举就能骗过皇帝。

“好了，元珩自幼身体不好，朕多纵容他一点，也很正常，今日本是为你二人接风洗尘的好日子，不必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朕做主，你二人一同前去醉花阴入席，朕随后就到。”

闻言，裴春庭还想进言，却被皇帝抬手制止。

无奈，裴春庭只能忍下满腔愤恨，跟在沈覆卿后面出了麟德殿。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皇帝渐渐收敛起笑意。

李生小心地上前，替他撤走已经凉透了的茶水。

“你说，裴霁是真的和沈覆卿不和吗？”

“老奴不懂这个。”李生谦恭地笑笑，“不过小裴大人自幼得陛下亲自教导，与陛下情同父子，所以，他一定是向着您的。”

他并不分析局势，只说情分。

皇帝很满意他的分寸，也不为难他，兀自起身，到后殿去更衣。

李生说得对，裴霁是他从小养出来的臣子，没有人能动摇他忠君的立场。

......

出了麟德殿，裴春庭仍然在演。

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走，根本不管身后的沈覆卿。

直到彻底走出皇帝的视线，他才停下脚步，寻了一棵仍旧枝繁叶茂的树，靠上去，等着小蛇自已撞上来。

半刻钟后，沈覆卿才慢悠悠地出现。

脚步虚浮，面色苍白，一看便知是累的狠了。

裴春庭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几个飞身，便上了参天古树。

借着枝叶掩映，沈覆卿终于能放松地靠在他怀里歇息片刻。

裴春庭垂眸看着他懒怠的神态，不由得轻笑一声：“人说蛇爱缠树，果然有几分道理，殿下此刻，就像是缠在树上的小蛇。”

闻言，沈覆卿懒散地瞥了他一眼，并不恼。

“那裴大人可要小心一点，蛇，可是会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