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林桓

林桓不知道裴春庭的存在，他以为来人是裴霁。

众所周知，裴祭酒年前才刚突破二品，纵然天资过人，也很难在多名二品和三品高手的围攻下获胜。

因此，林桓提起的心，又放回了原处。

他垂眼看了看颈侧的软剑，哼笑一声：“小裴大人不该出现在此，宋太守本没想今日杀你，如今你一头撞进来，倒是非死不可了。”

“早杀晚杀都是要杀，不差这一时半刻。”裴春庭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只是你要杀人，人便杀你，林大人最好快点想些遗言，免得因为我的剑太快，让你留遗憾。”

“小裴大人是否有些太自信了？你至多不过二品五级，这两个二品卫士却已经突破六级，若是单打独斗，你还能有一线生机，可若是群起而攻，你必死无疑。”

原来是两个二品六级的卫士，怪不得林桓有恃无恐。

沈覆卿面上漾出淡淡的笑，第一次觉得裴春庭的出现可能真的算是天要助他。

真难得，他还能有被上天眷顾的时候。

“林大人，你已经说了两个必死无疑了，本王想和你打个赌，就赌今日究竟是谁的人会殒命于此。”

“必输之赌，王爷何必故弄玄虚？”林桓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派胸有成竹。

“你觉得输的会是本王？”沈覆卿笑问。

“就眼下这个场景，微臣很难看出，王爷有什么赢面。”

“可是本王这个人，逢赌必赢。”沈覆卿拢了拢披风，越过林桓，把视线落在裴春庭身上，“春庭，你觉得，本王这次还能赢吗？”

被点了名，裴春庭笑着回望过去。

如墨的瞳孔中，满是虔诚。

“只要殿下想赢，臣就能让您赢。”

“那就动手吧。”

沈覆卿的话音落地，裴春庭的软剑便随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

他知道，林桓留着还有用处。

所以，他的软剑上只有卫士的血。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

这是沈覆卿第一次看到裴春庭使剑，惊艳之余，只感叹他的剑锋之上似有腊月飘雪，轻而易举地刺破七月暑气。

只是，太快了。

快到他甚至还没看清招式，林桓所倚仗的那几个二品三品的卫士就已经躺在了地上。

无一例外，一剑封喉。

他看着已经收剑入鞘的裴春庭，颇为感兴趣地问道：“春庭，你方才的招式，叫什么名字？”

“自学自创，还未取名，不如殿下给我想一个？”

“合适吗？”

“当然合适。”

“我不懂剑术，只是观你方才的剑锋上似有风雪之意，故而想起一句诗，叫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不如就取后五个字，你觉得如何？”

浮生只合尊前老，雪满长安道。

故人早晚上高台，赠我江南春色一枝梅。

可惜他只守过三十二年长安大雪，没能与妻共赏江南春。

“殿下文采风流，配我这一剑，极好。”

“你喜欢就好。”

沈覆卿笑着应一句，然后将视线投向林桓。

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林桓此刻面色惨白，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两腿不自觉地颤抖，全然不见方才的胸有成竹之态。

他瑟缩着看向裴春庭，半晌，才堪堪找回半缕神魂。

“你不是年前才突破二品吗？怎么可能赢过两个二品和四个三品的围攻？”

“大概是我天赋异禀吧。”裴春庭回的半真半假，“我五品的时候就能越级挑战三品高手，三品的时候就能单挑二品高手，以此类推，二品的时候能够吊打同品高手，也不值得震惊。”

怎么可能？

他若是真有如此本事，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挚友被刺杀，却无能为力，只能在事后拼死报仇，还因为留下的痕迹太明显被金殿问罪，闹到裴家老爷子亲自进京求情，才求得皇帝从轻发落。

可是眼前的场景，却又让林桓不得不信他所说。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复又看向沈覆卿。

“所以，王爷其实早就料到了今日之事？”

“本王岂能未卜先知呢？”

“成王败寇，王爷何必谦虚？”林桓深吸一口气，“从宴席上您知道偎红的名字开始，您就已经开始怀疑了，偎红倚翠，怎么想都是一对姐妹的名字。”

不止这些。

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

这句诗并不常见，能用这里头的字给女儿取名，父母一定是出身书香门第，若非遭遇变故，或者受到迫害，绝不可能让女儿进满庭芳陪酒卖笑。

再就是偎红看向宋敬之的眼神，除了浮于表面的恭敬，便是压都压不住的恨。

“您故意放话，说要在明日巳时三刻提审偎红，给了宋太守一个错觉，让他以为您在给他留下斩草除根的机会，所以他才会无所顾忌地派微臣前来动手。”

沈覆卿听着林桓条理分析的复盘，眼底划过一丝惋惜。

“林大人，本王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跟错了主子。”

“谢王爷夸赞，只是微臣作恶多端，回不了头了。”

“你助纣为虐，草菅人命，的确死有余辜，但是若你愿意同偎红一起揭发宋敬之，本王可以只杀你一人，饶过你的妻儿老小。”

风水轮流转。

方才林桓还在用倚翠来威胁偎红，如今就轮到他自已了。

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所以当初没等宋敬之如何威胁，就跟着他做尽了媚上欺下的恶事。

可是比起他的妻子儿女，他的生死就不值一提了。

“王爷在苗疆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您真的能将他彻底铲除吗？”

“你是在怀疑本王的能力？”

“不，微臣是在问叩问您的决心。”

他想知道，沈覆卿是否会坚定地彻底铲除宋敬之以及其麾下势力，即使他甩出迷人富贵，动人财帛。

沈覆卿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看似不相关的问题。

“林桓，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对宋敬之动的杀心吗？”

“微臣不知，难道不是在怀疑偎红身份的时候吗？”

“不是。”沈覆卿抬眼看向悬挂于中天的月亮，眼底划过一丝出人意料的慈悲与怜悯，“是我踏进满庭芳的那一刻，看到满目琳琅，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苗疆百姓手中的那一把把沾了泥的镰刀，和一座座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淋的破旧草房。”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一刻，沈覆卿就决定，送宋敬之上路。

这一刻，林桓知道，苗疆的天，要亮了。

他在这暗无天日之中浮沉半生，身上的泥是无论如何也洗不掉的。

助纣为虐，草菅人命，媚上欺下，条条都是死罪。

凌迟活剐，腰斩车裂，杀他多少次都不足以平民愤。

可是，他忽然就不怕了。

生，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寒窗十年读过的圣贤书，今日才在心头过。

“微臣林桓，愿以此身，为苗疆百姓做一件好事，只求王爷信守承诺，保我妻儿老小。”

“林大人，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