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问心梯

洗剑池的寒雾漫过锁骨时，凌无尘听见了锁链的声响。

九根玄铁锁贯穿琵琶骨，将他悬在百丈瀑布之下。重水裹挟着冰碴冲刷伤口，却在触及皮肤时蒸腾成青烟——自那日觉醒灵根已过七日，他体内流转的鎏金灵纹竟在自行修复残躯。

"咔嚓。"

左侧第三根肋骨突然传来异响，嵌在骨缝中的青铜碎片彻底消融。凌无尘闷哼一声，眼前浮现出诡异画面：九重天阙之上，戴着青铜面具的神将挥剑斩断星河，无数星辰坠入他掌心化作尘埃。

"小子，这《九劫经》可比你偷学的残阳剑诀有趣多了。"

沙哑嗓音惊得凌无尘猛然睁眼。昨日见过的邋遢老者正盘坐在瀑布顶端，酒葫芦在指尖晃出残影。更诡异的是，镇守洗剑池的两位金丹长老竟对近在咫尺的入侵者毫无察觉。

"前辈是..."

"嘘——"老者屈指轻弹，一滴酒液穿透重水落在凌无尘眉心，"戌时三刻，问心秘境。"

识海轰然炸开万千星图，凌无尘再抬头时老者已不见踪影，唯有酒香混着重水腥气萦绕鼻尖。他忽然发现体内灵纹运转轨迹与星图暗合，那些折磨他七日的锁链正被金芒缓缓吞噬。

子夜时分，禁制松动。

凌无尘震碎最后一根玄铁锁时，洗剑池底突然亮起血色阵图。十八尊青铜剑奴破水而出，眼眶中跳动着幽蓝磷火——这是九霄宗用来镇压魔修的弑仙剑阵。

"铮！"

青冥剑感应到杀机自行出鞘，剑锋触碰到池水的刹那，凌无尘眼前突然浮现陌生记忆：素衣女子在月下舞剑，剑尖挑起的露珠里映出万里河山。当他本能地模仿那个起手式时，整座洗剑池竟倒卷上天！

剑奴在星河般的剑意中化为齑粉，凌无尘踏着水龙冲天而起。九霄宗主峰传来数道强横神识，却在触及他周身金芒时如遭雷亟。

问心秘境入口，九百九十九阶白玉天梯直插云霄。每级台阶都刻着蝌蚪状的古篆，在月光下泛着血色微光。凌无尘握紧青冥剑，剑柄处不知何时多出"逆尘"两个小字。

"一入问心路，生死不由天。"

苍老声音自虚空传来，凌无尘毫不犹豫踏上第一阶。玉阶突然化作流沙，他坠入无边黑暗，耳边响起嫡母尖锐的笑声："贱婢生的杂种也配测灵根？"

**第一重境·嗔**

柴房霉味涌入鼻腔时，凌无尘发现自已变回了十四岁的模样。掌心躺着半块发霉的馒头，额角被茶盏砸破的伤口还在渗血。门外传来嫡兄凌无涯的嗤笑："把这废物扔进寒潭喂鱼。"

剧痛如此真实。凌无尘低头看着胸口的脚印，那是三年前测灵大典前夜，凌无涯带着家仆将他踹断三根肋骨的痕迹。寒风卷着雪粒从破窗灌入，他蜷缩在干草堆里，怀中紧紧攥着偷来的《基础吐纳诀》。

"尘儿..."

虚弱的女声让凌无尘浑身剧震。柴房木门吱呀作响，披着单衣的妇人踉跄扑来，枯瘦的手指抚上他额角伤口。这是娘亲病逝前夜的情景！

"娘这就去求大夫人..."妇人突然剧烈咳嗽，袖口染上暗红，"定要让尘儿参加明日测灵..."

"不要！"凌无尘嘶声喊道。他记得接下来发生的事：娘亲跪在嫡母院前整夜，次日清晨被人发现时，浑身结满冰霜。

幻境却仍在继续。妇人颤巍巍起身，凌无尘拼命想抓住她的衣角，却发现自已的手掌穿过了虚影。当年无能为力的绝望如毒蛇啃噬心脏，他看见十四岁的自已疯狂捶打地面，指甲缝里全是血泥。

"恨吗？"心底有个声音在问，"想不想把凌家烧成灰烬？"

凌无尘突然笑了。他并指抹过双眼，鎏金灵纹自瞳孔蔓延至鬓角："三年前我确实恨，但现在..."青冥剑毫无征兆地刺穿虚空，剑气搅碎漫天飞雪，"我看见了。"

柴房景象如镜面破碎，黑暗中出现九盏青铜古灯。凌无尘挥剑斩向最近那盏，灯芯爆开的火星中传出凄厉惨叫——竟是赵子昂的声音！

**第四重境·痴**

青冥剑刺入第四百阶玉阶时，凌无尘听见了锁链断裂的声响。

眼前是雕梁画栋的婚房，龙凤喜烛将云璃长老的嫁衣映得宛如血染。这位素来清冷的元婴剑修正执起合卺酒，眼尾朱砂痣红得惊心。

"夫君。"她含羞带怯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该饮交杯酒了。"

凌无尘持剑的手微微一顿。他能感觉到这幻境不同以往，空气中弥漫着真实的桃花香——这是问心梯最险恶的"情劫"，无数天骄在此道心崩毁。

云璃忽然解开衣带，雪色中衣滑落肩头。但凌无尘的视线却穿过香肩，落在她颈后那道剑痕上——三日前洗剑池畔，真正的云璃此处应有守宫砂化作的梅印。

剑锋毫无滞碍地刺穿幻象，婚房顷刻崩塌。漫天桃花中传来幽幽叹息："好狠的心呐..."

凌无尘抹去嘴角血渍。方才那一剑看似果决，实则被幻境抽走三成精气。他此刻才明白，问心梯真正的杀机不在幻象本身，而在破境时反噬的道心裂痕。

踏上第五百阶时，异变陡生。

**第七重境·贪**

星河倒悬的秘境中，凌无尘望着眼前的景象瞳孔骤缩。

九具水晶棺悬浮在虚空，每具棺中都封存着一具与他容貌相同的躯体。从引气境到渡劫期，磅礴威压令空间不断崩裂。最中央那具金棺上的铭文他竟认得——是寒潭青铜匣上的太古神文！

"九转灵根需历九世劫。"邋遢老者的声音在星空间回荡，"每具肉身都是你舍弃的因果。"

凌无尘伸手触碰金棺，指尖突然长出青铜鳞片。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识海：他曾是统御万界的仙帝，也是屠戮苍生的魔尊；某世化身樵夫在山中悟道，又一世作为公主在宫闱喋血...

青冥剑突然发出悲鸣，剑身浮现蛛网般的裂痕。凌无尘惊觉自已的手掌正在琉璃化，从指尖开始逐渐蔓延向心脏——这是道化天地的征兆！

"什么是真？"金棺中的躯体突然睁眼，眸中跳动着混沌之火，"若九世皆为虚妄..."

"那就斩尽虚妄！"

凌无尘反手将青冥剑刺入心口，鎏金血液喷溅在金棺之上。琉璃化的趋势戛然而止，九具水晶棺同时炸裂，星空中浮现出数万柄青铜古剑，剑柄均刻着"逆尘"二字。

剑雨倾盆而下时，凌无尘终于看清了问心梯尽头的景象。

血月当空。

凌无尘跪在最后一阶玉阶上，青冥剑已断成三截。右臂不自然扭曲着，露出森森白骨——方才第八重境的"死劫"，让他亲身体验了三百六十种酷刑。

前方雾海中传来飘渺道音："舍肉身，得长生。"

浓雾散开，白玉祭坛上悬浮着团混沌之气。凌无尘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恐怖能量，那是足以让凡人立地成仙的鸿蒙本源。

"尘儿..."

温柔呼唤令他浑身血液凝固。祭坛旁站着位布衣妇人，正是魂牵梦萦的娘亲！她手中还捧着热气腾腾的米糕，就像无数个寒夜偷偷塞进柴房的那块。

"来，到娘这里来。"妇人眼角泪痣随着笑容轻颤，"吃了这糕，就能永远陪着娘了。"

凌无尘踉跄起身，断剑在玉阶上拖出火星。他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米糕时猛地扣住妇人咽喉！

"你装的再像..."少年嘶哑的声音带着哭腔，"也辨不出她掌心的针痕。"那是娘亲为给他缝补衣裳，夜夜挑灯落下的伤疤。

幻象扭曲着消散，混沌之气突然暴走。凌无尘毫不犹豫纵身跃入其中，耳畔响起天道轰鸣："逆天而行，当受九世轮回之苦！"

"那就逆给你看！"

混沌炸开万千金光，凌无尘破碎的道体在鸿蒙中重组。当他睁开眼时，发现自已站在问心梯尽头，掌纹已化作交织的道痕。下方云海翻腾，九霄宗十二主峰尽收眼底。

"锵！"

断成三截的青冥剑突然飞入掌心，在金光中重铸为一柄青铜古剑。剑格处睁开一只重瞳，传出亘古苍凉的低语："吾名...逆尘。"

当凌无尘踏出最后一步时，九霄宗禁地震颤。镇守祖祠的玄微真人突然喷出精血，他面前供奉的祖师佩剑寸寸龟裂——剑身"九霄"二字正被某种力量改写为"逆尘"。

云海之上，邋遢老者仰头灌了口烈酒。他腰间九盏青铜灯已灭其六，余下三盏的火光中，隐约映出天外天崩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