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都不容易

这个老吴，公话私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还说得那么滑溜，有水平。不过，他来，你帮忙出出主意，毕业这多年没见过，近二十年，不说思想，就是人形也变了，但是，你毕竟跟他打交道多，你说说，我跟他说些啥呢？

说起来也容易，我打电话给他的，信号不好。这些年，发展太快了。我到这个乡之前还走过一个乡，叫四顾墩，那个乡有一座山特别，是名字特别，叫孤山。那个山紧挨金刚台，因为与金刚台挨着不连着，与其它山也不搭嘎，就给起个名儿“孤山”。孤山很大，也很高，上面长着许多落叶莎，大的有几人合抱粗细，小的也有碗口大小。老百姓的观念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过早饭，该干活的干活，没有活干就打牌，输了，就腰里缠个锯到山上，见没人，就把树锯断，树头锯掉，拽着下山。挨四顾墩的外省有个地方专门购买这些树，一棵树一百多块。那时候，副乡长的一月工资只能购买三棵树，他三天就够我一个月的工资。不到一个月，山上树全伐光了，咋办？乡里开会，让我带着人，拿着大哥大去看山。那时候，山上树全部卖了只有百十万，乡里花掉五十万安装一个交换机，占三间屋那么大，可是，到第二年，大哥大全换了，换成BB机，不，是既有大哥大，又有BB机，书记乡长还用上了手机。BB机，五千多，手机更贵，最低也八千多，还有两万多的，说是从香港那地方偷运过来的。不到三年，我这个副乡长也买了手机，那些设备投资，都是山上树换来的，四五十万呀，还花了二十多万在好几座山上架铁架子，现在都变成废物，都蹲在半山腰。八年了，像抗战的老战士，头尖着，鸟瞰着。实际上，是自作多情，哪有日本鬼子？这些年，封山育林，听说，那家伙不仅有碍观瞻，还污染环境，周围几丈远都不长树，弄也弄不下来，找人弄，一个架子盘下来需要万多块。你说说，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跑题了，陈元也不知道咋回答，笑着说，打电话给大宽，不，你们的县长！

你们以前联系过没有？于大龙说。

以前都忙，再说了，你们，上大学的上大学，当兵的当兵；我，大学上不成，高中肄业忙着混饭吃，下海了。你们呢，毕业后当老师的当老师，当工人的当工人，当干部的当干部，有人还考上警校，最差劲儿的就是我，比我好点的也是办事员，都比我这个农民工强。

太客气了，什么事情都是可以转化的，如今，不叫农民工，叫陈老板哟。

哈哈哈，你说笑了，在我心里，还是农民工。农民工，可不是随便当的。想当初，我走出去，还不知道东南西北。记得，我把课本全部卖了才换回六块八毛钱，拿回来跟父亲说，父亲装着惊讶的表情说，好兆头呀大眼。我从小眼睛大，都不喊我来福，都喊我大眼，大眼就成了我的另一个乳名——当然，大宽在学校里无师自通，也喊我“大眼”，我也没反对。我问啥好兆头，爹说，六，是六六大顺，八，是八发八发。都占全了，还不是好兆头吗？我信爹，就带着钱，空手到南司坐车，结果呢，一趟车就花去四角钱，到车站已经晌午，我喉管蠕动，饿得看到路边卖烧饼的就走过去，问，多少钱一个？老头说，一角钱一个。我想了想，还是到旁边一个小摊上，花去一角钱吃了一碗面。哎，那个年头，谁的话儿不是骗子？回想起来，爹的话儿也不能算欺骗我：一是社会上都是这么认识的，就是现在，还说六六大顺，八发八发；二是爹也害怕我丧失信心，再三给我打气。以后，每每遇到挫折，我都想到爹的那几句话儿——好兆头耶。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坐在大巴车上，大巴车走一路喊一路人，慢得跟老牛似的，走到叶集就晌午了。我又饿，没办法，就喝凉水。喝凉水也不解渴。人要是饿了，越喝水越饿。说实话，当时我就想起高中课本上讲的，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树皮咽风雪，我就把当时的靠椅摸了又摸，皮的，虽说黑，但光滑，摸着，喉管蠕动，真想趁司机或旁人不注意啃一口，但是，人们都在靠着打瞌睡，只有司机呼啦踩刹车，差点把我头撞到前面铁杆上，我又吓出一身冷汗。走到岔路口，有人喊，司机，司机，我头晕，我要坐司机头。呼啦，都哈哈大笑起来。打瞌睡的也不打瞌睡了，都扭头看，是个大姑娘，长得还挺俏巴的。司机知道自已吃亏了，不仅不停车，还加大油门跑。有个小青年，估计挺同情那位美女的，就央求说，熊师傅，你停一停，我们要解手。司机才停车。那位姑娘赶紧下车呕吐。有人下车，背着人就在路边尿了起来。我也趁此尿了。尿过，有人卖红薯，还是熟的，迎着风，可香。于是，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角钱。贵，太贵了，在我们老家，一分钱一个都不值，一个红薯也要一角钱。没办法，我只能咬咬牙，狠下心卖了一个，算解决问题。出外打工，跟着潮流走，都是出外打工的，看他们，学着混，难道会饿死？到了一个地方，叫金华，都下车，我也下车。人真多，就不多说了。大龙，你知道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干啥吗？

不知道，不至于给人家擦屁股吧？

要是擦屁股还好呢，比擦屁股都不如，因为擦屁股还比擦皮鞋部位高出一条腿呢。

哈哈哈，于大龙也笑了起来说，哎，那时候外出的，都给人擦皮鞋，我就想不通，既然那么穷，那么多人都是打工的，咋有那么多穿皮鞋的呢？

这个，你是想不到的。早出去早混钱，装穷叫苦，别说莫斯科不相信眼泪，就是发达地区，也不相信眼泪；不光如此，眼泪就是流出来，也要飘向太空，叫啥？叫往上看。在外没人同情你，只有强大，才服你。到外混个一年两年，腰里有个万儿八千，在家是万元户，那是顶破天。在江浙，说是万元户，就像我们今天说下饭店差不多。有了万儿八千，就去买西服大皮鞋，让人看着，是个人物，跟人做生意，人家也放心。再有钱了，就买车，如果车不行，就会被同行看不起。要是有了豪车，还差一个条件，那就是小姐。到哪儿谈生意，不带个漂亮妹子，那你身价就会滑坡。有人还带歌星，或模特，甚至还带外国洋妞。不说了，这些，就像吴县说的，都是脸面。

陈元，刚才来信息了，县长快到了，我们坐吧。

县长不来，我们坐了，那坐的不是脸，是屁股。

哈哈哈……

于大龙说，愚农很特别，高山学艺，下山，居然考取了新闻专业，毕业了，在省城，听说在某报社，现在还弄个记着，还去美国采访，还获得全国优秀记者。那时候期中考试，你语文次次考第一，就是作文，也是全班范文，老师当堂念你的作文就达三次，可是，你没搞文学，却经商，浪费不说，我就想不通。陈元，想起来了，那时候，你是我们乡第一名考到雩娄的，在班里也是前十名，农村班每年每班最少也考三十来个，你为啥下海呢？

为啥？陈元故意反问。

是呀，我问你呀？不过，我听说，与最美校花有关，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