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旧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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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分配到上虞坪，不是田多，而是岗地多，黄泥巴多，要说黄泥巴有什么用？没有。因为这个黄泥巴不纯，里面含有细沙。但又不滤水，沾上了，比狗屎还狗屎。狗屎，还可以肥田，黄泥巴，除了给下雨天出行的人使绊子，一点用处也没有。哦，想起来了，还是有用的，那就是烧窑。如今改革开放，农民外出打工，有点钱，不吃不喝也要盖房子。哥窑村有一个姑娘在深圳打工，十月份回来。回来时，这边已早霜。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还穿着夏天衣服，上面是短袖衫子，下身是漆皮短裙，看起来时髦，但冷得打颤，嘴唇发乌。那皮包，是真皮的，还有豹纹，看起来上档次，听说值几万呢。还有表，是金表，值四五十万。刚好书记让我到哥窑摸摸村班子，就去了。哎，真漂亮，真时髦。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张脸比电影演员张瑜还漂亮，透出成熟的美。不止一个包，又背着一个，是坤包，鳄鱼皮的，品牌不知道，但绝对是名牌。还有那皮裙下细腻的长腿，用网袜套着，若隐若现，让人浮想联翩。也由此我想到一个人，谁？就是那个如云又如泥的女子，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可是，她就像魔鬼，一直活在心里，不，一直埋在心里，不时祭拜。

吴大宽沉思，那么多女人，见一面就像早上雾霾，太阳一出就云散雾开，可是，这个云霓，还有这个姑娘，是一个类型的，却那么清晰地活在脑海里。坐在树下乘凉，喝点酒沉睡，遇到家庭不愉快，她都会自然而然出现。那般衣袂飘飘，那般出气如兰，那么超凡脱俗。有时也沉思，太多情吗？难道不够理智？他又摇头否定。要是太过痴情，那么钱老师，为啥呢？哦，想起来了，是那天，就是钱老师死后过五期的时候。

钱老师真是个可怜的人呀，家在潢川，农村人，父母生了五个女儿，他是“罢脚子”，就是末尾，但是，他是男孩，是能继承衣钵的。钱老师也争气，学习好，还遇到了一个好时代，就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分配到商城。他是潢川人，为啥不到潢川，而自愿到商城呢？里面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情结？不管咋想，都解释不通，又找不到证据，咋办？只有用阴差阳错来搪塞。又因为阴差阳错分配我们农村班教书，又阴差阳错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就发生了阴差阳错的悲剧。可是，像许多历史悲剧一样，都被历史掩埋了。真相，永远扣在心里，随着人亡而消失。

可是，还有人活着，还有这么多学生还没有毕业，于是就由吴大宽发起，卖了香蜡纸炮，一起到后山，也就是钱老师去世后阴差阳错葬在雩娄高中后山，与烈士只隔一条小河沟的笔筒山坡下安葬。都去了，吴大宽自然是有情有义的，还当场发表了情深似海的演讲，把大家都讲哭了。

该走了，都走了，陈元因为决定离开学校，就觉得自已还是在此地多待一会儿好，多看看那些竹子，还有那些竖着墓碑的老坟。那些老坟，都是不同时期牺牲的商城人，大约有几百个之多，但是，领头的是个教书先生，那就是詹谷堂。他是教书先生，听说在固始县教书时，吴状元的重孙女要嫁给他，但是，父母反对，于是离家出走，融入了出国留学的队伍，嫁给了美国人，搞科研，美国的原子弹研制，听说有他爱人一份功劳。可是，詹谷堂，在一九二九年就牺牲了。他不是因为没有饭吃，也不是因为没有地位，可是，他却带头造反，还当了农民协会主席，为啥呢？想不通。想不通，陈元就想留下来多思考一会儿。思考当中，又想到钱老师，于是摸着老坟，摸着新土，陈元莫名其妙地哭泣。抽泣一会儿，又想到吴大宽，他那么激情澎湃，是真的那么激动吗？是真的那么伤心吗？陈元觉得，激情澎湃是真的，伤心落泪，有几分真呢？陈元忽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难以理解的太多了。

哎，想不通，还是不去想为好，叹口气，站起来，正准备走时，听到坟地后面靠近山坡那竹林里有响动，陈元不自然地转过身，恍然看见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云霓。

云霓，她也来了，为啥？陈元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仿佛看到云霓也这么看着，只不过满眼泪花，透过稀疏的阳光，那些泪花如同美丽的小菊花，一朵朵在空中飘荡，向四周飞溅。

太出人意料了，她居然也来了，这就让陈元在心里打上一个问号：难道云霓不是不爱钱老师，而是真的想学习，让钱老师等吗？可是，如果是这样，那张纸，也就是那张漫画，真的就是一把枪，装满罪恶子弹的一把枪，把爱情枪毙了，也把钱老师枪毙了；钱老师的生命，就如同詹谷堂的生命一样，停滞不前了。陈元又摇摇头，是云霓伤心，感觉对不起老师，是自已害了老师，怪自已，恨自已，才哭泣，到此忏悔，是的，一定是的。

陈元走了，觉得自已应该远离，虽说那地方很美丽，虽说那后面透着光环，虽说往上爬还有许多梦想可以实现，但那美丽的中心是毒药。世界上什么都是辩证的，美到极致毕竟要走向反面，反过来，丑到极致也就是美了。

吴大宽说过，这些，都是艺术；人生，离不开文学，也离不开艺术。难道，学校里发生的这一幕幕，都是他精心导演的艺术？

人生，需要艺术；行政，也需要艺术。

吴大宽说，刚毕业，就遇到哥窑村土地改革。分田到户，那是要试点的，就像新农村，也是需要试点的。在试点基础上，成熟了再推广。八几年？八八年吧。分田到户十多年了，有人死亡，有人出嫁，娶妻生子，不在话下，一句话，人口在变化。根据农民要求，再来一次三十年不变的土地改革，是十分必要的，我们省是统一政策，要求年底完成调田任务。这个事情有了先例，按说问题不大；但是，到实际当中，不是那回事儿。为何？从大集体到分田，那都是农民梦寐以求的事儿，就是吃亏占便宜，也不会太计较；更何况，那时候调田，有经验，对照经验，化解矛盾，也比较容易。可是，多年过去了，在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人思想也不齐了，各项事业都在快速地走向市场，再调田，矛盾太多了，而且，还都是新的矛盾，咋办？譬如人口变化，有些种的田地距离住户比较近，有些种的田地距离住户比较远；随着一年年过去，远的包田户老了，需要近一点的。有些户种的田地当初是比较薄的，也就是开荒地，分田时两斗田只算一斗田，甚至四五斗才算一斗，种田户把田地当成孩子伺候，施肥培土耕种保养，如今成了旱涝保收的良田。若按一斗算一斗，是分配不下去的。还有你想不到的，总之，复杂程度也不是上虞坪，但是，上虞坪是产粮大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