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凤阙龙鳞

《金銮镜里换朱颜》第三章 凤阙龙鳞

卯初刻的碎玉轩飘着细雪，“皇帝”对着妆镜反复练习“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的尾音——昨日华妃走后，崔瑾汐曾欲言又止地提过，莞贵人向皇后问安时，腕间翡翠镯该垂在第三颗盘扣处，而不是像昨日那样随意搭在案上。指尖抚过袖口绣着的缠枝莲，忽然听见外头传来尖细的通报：“太后身边的竹息姑姑到了。”

鎏金香炉里的沉水香突然变得刺喉，“皇帝”看见竹息捧着明黄锦盒跨过门槛，盒面绣着的丹凤朝阳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莞贵人近日在《孟子》上的批注，太后瞧了不大高兴。”竹息掀开盒盖，露出那本朱砂批注的书卷，“说后宫不该议论朝政，尤其那句‘君为轻’……”

喉间涌上惯常批折子的冷肃，“皇帝”险些脱口而出“朕的后宫还轮不到太后过问”，却在触到竹息探究的目光时猛地惊醒——此刻他是莞贵人，该低头绞着帕子作惶恐状。“劳烦姑姑回禀太后，臣妾不过是读书时随手写的……”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华妃的鎏金暖炉掀开帘子，护甲敲在门框上如催命符：“妹妹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圣书上乱涂乱画？”

养心殿的炭火烧得太旺，“甄嬛”捏着年羹尧的密信，指腹碾过“隆科多私扣两淮盐税”的朱砂小楷。信末盖着的虎牙印泥，正是她昨日在隆科多袖口见过的纹样。案头摊开的《户部月折》上，“莞贵人”三个字的胭脂渍格外刺眼——晨起梳妆时不慎蹭到，此刻在明黄折页上像滴了颗血珠子。

“皇上，太后请您去寿康宫。”苏培盛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紧张，“说是华妃递了本《孟子》，里头有……”

“知道了。”“甄嬛”将密信往多宝阁的《贞观政要》里一夹，指尖触到书页间的蜀锦书签——正是碎玉轩案头那支红珊瑚步摇的穗子。忽然想起方才翻到皇帝的《起居注》，发现自己承宠那日，他竟在“亥初，幸碎玉轩”后添了句“莞贵人腕间翡翠镯滑褪三寸，露出朱砂痣如红豆”。

寿康宫的青铜香炉飘着龙涎香，“皇帝”跪在太后跟前时，膝盖硌到青砖上的缠枝纹——这是他从未留意过的细节，后宫的砖缝里竟刻着与养心殿御案相同的纹样。华妃捏着《孟子》的指尖泛白，翻到“君为轻”那页时，指甲几乎要划破宣纸：“太后您瞧，这分明是对皇上不敬……”

“皇帝”抬眼看见太后鬓边的东珠簪子，忽然想起纯元皇后薨逝那年，太后曾在他寝殿外站了整夜，鬓角的雪就是被东珠簪子衬得格外白。“臣妾知错了。”他放软声音，故意让尾音带点颤意，“只是读书时总想起皇上说‘与卿共治天下’，才斗胆写了两句……”

话未说完，殿门“吱呀”推开，“甄嬛”穿着明黄龙袍跨进门槛，团龙纹袖口拂过铜鹤香炉时带起一溜火星。西目相对的瞬间，“皇帝”看见自己惯用的伽楠香手串正悬在她腕间，而她腰间玉佩的穗子，分明是碎玉轩妆匣里那根绣着“莞”字的丝绦。

“皇额娘，”“甄嬛”的声音沉得像浸了冰，却在看向“皇帝”时眼尾微颤，“华妃揪着妃嫔的读书批注不放，倒像是嫌后宫不够清静？”她伸手接过《孟子》，指尖划过“君为轻”三字，忽然想起昨夜在养心殿，自己曾在这页空白处用小楷补了句“然君心难测，轻之慎之”。

宗亲宴的宫灯在太极殿檐角连成星河，“皇帝”戴着甄嬛的九鸾金钗，望着殿中央踩着朝靴的“甄嬛”——明黄朝服穿在她身上竟毫无违和，抬手赐酒时的手势，分明是他昨日在御书房练了百遍的“天家威仪”。忽然瞥见她袖中滑出半幅帕子，绣着的正是碎玉轩案头那朵未绣完的并蒂莲。

“莞贵人，”“甄嬛”的声音在殿角立柱间回荡，“听闻你素日爱抄《孟子》，朕命人将你批注的本子送去内阁，让大臣们也瞧瞧什么叫‘民贵君轻’。”话落时，指尖轻轻腰间玉佩——那是方才在养心殿多宝阁发现的，玉佩内侧刻着“嬛”字，被龙纹穗子遮得严严实实。

殿外的雪突然变大，“皇帝”望着“甄嬛”发间的东珠流苏，忽然想起那年在倚梅园，她踩着积雪说“逆风如解意”，自己藏在袖口的，正是刻着“嬛”字的玉佩。此刻隔着十二盏琉璃灯，他看见她眼中映着自己的影子，簪头红宝石在烛火下流转，像极了养心殿案头那盏她送的琉璃灯。

更鼓敲过子时，“甄嬛”在养心殿后殿发现了那方檀木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莞贵人每次晋位分的贺笺，每张笺角都画着极小的并蒂莲，最新一张“莞嫔”的笺上，墨迹未干处还洇着个小墨点，像极了她那日在碎玉轩绣错的针脚。

碎玉轩的铜镜里，“皇帝”卸去满头珠翠，看见鬓角留着道浅红勒痕——是方才戴九鸾金钗时被簪子硌的。忽然想起甄嬛承宠后第二日，自己见她鬓角发红，竟误以为是胭脂，如今才知道，原是戴了整夜的东珠流苏磨破了皮肤。指尖抚过镜中女子的眉峰，忽然发现她左眉尾比自己画的略高半分，那是她刻意避开纯元皇后的妆容。

太极殿的宫灯次第熄灭，两个换了皮相的人，各自在对方的物件里拼凑出被时光掩埋的真心。当“甄嬛”在檀木匣底发现那串伽楠香手串——正是自己日日戴着的那串，只不过绳结处多了个“禛”字暗纹时，碎玉轩的“皇帝”正对着《孟子》最新一页的朱砂批注出神：“君若视臣如星辰，臣愿化烛照长夜。”

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养心殿的蟠龙柱在月光下投下阴影，恰好与碎玉轩铜镜里的凤纹重合。这一夜，金銮殿的朱笔在折子上落下“准奏”二字，却在落款处多了朵极小的并蒂莲；碎玉轩的银针在帕子上绣完最后一瓣莲花，线尾却系着半枚龙纹玉扣——那是晨起时从“皇帝”袖口不小心扯下来的。

（第三章完）

【下章预告】

内阁大臣在《孟子》批注中发现“民贵君轻”与帝王笔法不符，暗中追查莞贵人与前朝的关联；甄嬛在养心殿密道发现纯元皇后临终手札，字里行间竟藏着年羹尧当年的谋逆证据；当“皇帝”被迫以甄嬛身份参加杏花宴，“甄嬛”却要以帝王之姿接见准噶尔使臣，两人在御花园擦肩而过时，各自袖中紧攥的，是对方未写完的情诗与未批完的密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