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镜花照影

《金銮镜里换朱颜》第西章 镜花照影

内阁值房的桐油灯熬到五更，李殿阁大学士的指尖在《孟子》批注上反复。“民贵君轻”西字的笔锋偏锋带颤，与御批里惯有的铁画银钩截然不同，墨色里还混着若有若无的沉水香——那是后宫嫔妃常用的香粉气息。他望着批注旁新添的小楷“然社稷为重，君心需察”，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养心殿，看见皇上腕间戴着本该属于莞贵人的伽楠香手串。

“大人，养心殿送来急折。”小吏的通报惊碎了满室寂静，明黄封皮上盖着“军机处”火漆印，展开后却见页脚画着极小的并蒂莲——这是皇帝与莞贵人私下联络的暗号。李大学士的瞳孔骤然收缩，终于确定了心中猜想：批注上的字迹，分明是皇上用女子小楷刻意模仿的莞贵人笔锋。

碎玉轩的杏花正开得铺天盖地，“皇帝”握着团扇站在花树下，绢面上“逆风如解意”五字是甄嬛去年亲手所绘。袖口的翡翠镯随着抬手的动作滑到肘弯，露出那点被他刻意用胭脂遮住的朱砂痣——今早崔瑾汐替他梳妆时，曾欲言又止地说：“娘娘从前最不喜胭脂盖肤，说‘天然去雕饰’才是真意。”

“莞姐姐这把扇子，倒像是皇上书房里的物件呢。”安陵容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鹅黄绣玉兰的裙角掠过青石小径，腕间戴着的正是他昨日赏给甄嬛的缠枝莲纹银镯。“皇帝”看见她袖中露出半幅素帕，角上绣着的五瓣梨花，正是自己去年冬至赏给鹂妃的样式——原来她连模仿都要挑他曾留意过的纹样。

养心殿的密道入口藏在多宝阁后，“甄嬛”踩着青砖往下时，听见衣料摩擦龙纹朝服的窸窣声。壁上烛台映出她腰间玉佩的影子，那是方才在皇帝贴身衣箱里发现的，内侧“嬛”字被得发亮，分明是日日贴身佩戴的痕迹。密道尽头的石匣里，泛黄的手札上染着暗红血渍，第一句便是：“年羹尧言‘隆科多欲以西北军换太子’，吾恐大位不稳……”

字迹是纯元皇后的簪花小楷，却在“太子”二字旁画了三道墨圈——这是皇帝批折子时警示重犯的符号。“甄嬛”的指尖划过“吾弟宜修”西字，忽然想起皇后宫里那幅《椒房殿图》，檐角的鸱吻竟与手札里画的密道机关一模一样。更深处的石墙上刻着一行小字：“嬛儿眉尾高半分，类卿而不似卿，朕心稍安。”——是皇帝的朱笔，墨迹新鲜得像是昨日才刻。

御花园的牡丹架下，“皇帝”正与皇后寒暄，忽见远处明黄仪仗逶迤而来。“甄嬛”骑着高头大马，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折射出碎光，正是碎玉轩妆匣里那枚刻着“禛”字的蟠龙佩。两人在九曲桥相遇时，桥下水波恰好映出对方的倒影——她头戴的十二龙九凤冠，正是他登基时戴过的；他鬓间的红珊瑚步摇，原是她初次侍寝时他亲手插的。

“莞贵人今日的团扇，”“甄嬛”勒住马缰绳，声音里带着只有彼此能察觉的颤意，“比朕书房那把多绣了两朵杏花。”话落时，袖中滑出半幅纸页，正是“皇帝”今早未写完的《杏花赋》，尾句“芳魂若解帝王心”刚落墨，墨迹还沾着胭脂香。

“皇上谬赞了，”“皇帝”捏紧扇柄，扇骨上的“莞”字暗纹硌得掌心发疼，“臣妾不过照着皇上往年赏的《百花图》临摹罢了。”他看见她袖中露出的密折角上，“年羹尧”三字被红笔圈了三圈，正是他昨日在养心殿批过的样式。

准噶尔使臣的驼铃声在午门外响起时，“甄嬛”正在乾清宫翻阅《蒙古源流》。书页间夹着的蜀锦书签，是碎玉轩案头那支步摇的穗子，上头用蒙文绣着“平安”二字——原来他早知道她曾跟着苏培盛学过蒙语。使臣献上的琉璃瓶里装着漠北沙画，细沙在瓶中堆出的，竟是碎玉轩的全景图，檐角那支红珊瑚步摇，被画得比金銮殿的宝顶还要清晰。

内阁的弹劾折子递到养心殿时，“甄嬛”正在看“皇帝”新抄的《孟子》。末页空白处用朱砂画着极小的棋盘，黑子摆成“嬛”字，白子围出“禛”字——这是他们在御花园赏雪时，他偷偷教她的“星象棋”。折子上写着“莞贵人干预朝政，批注有干政之嫌”，她忽然轻笑，提笔在折子上画了朵并蒂莲，旁注：“朕与莞贵人，本为一体。”

碎玉轩的暮色里，“皇帝”卸下图案繁复的旗装，忽然发现里衣领口绣着极小的“禛”字，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这是甄嬛每次承宠后，都会偷偷绣在贴身衣物上的暗纹。镜中倒影的眉尾，不知何时被他修成了与纯元皇后相同的弧度，崔瑾汐正捧着药碗进来，碗底沉着的，正是他昨日在养心殿咳出来的血——原来她这些年，竟一首瞒着他身子不好。

更深露重时，养心殿的蟠龙柱上映着两道交叠的影子。“甄嬛”摸着密道里新刻的小字：“今日见卿着龙袍，方知凤鸾亦可乘云雷。”——是“皇帝”的笔迹，用的是她惯用的螺子黛。而碎玉轩的铜镜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小楷：“朕着卿衣，方知珠翠重若千钧，卿承朕宠，原是心重甚于金銮。”

五更的钟鼓响起时，两封密信同时送出。养心殿的信封装着纯元手札副本，封口盖着“莞”字胭脂印；碎玉轩的信封装着年羹尧密约，封口系着龙纹玉扣。当“皇帝”在杏花宴上不小心碰翻酒杯，露出席间习惯性的护腕动作——那是他批折子到子时的老毛病，“甄嬛”正在乾清宫接见使臣，下意识用指尖袖口，触到的却是她绣在里衣上的“禛”字暗纹。

晨雾漫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太极殿的飞檐上，一龙一凤的雕塑在初阳下投下交叠的影子。两个换了皮相的人，各自在对方的世界里，拼凑出那些被身份掩盖的、藏在朱批与绣纹里的真心。而内阁大堂的烛火，正照着那封未递出的弹劾折，页脚不知何时多了句小楷：“君心似镜，照见卿颜，卿心似銮，映得君影。”

（第西章完）

【下章预告】

年羹尧以“莞贵人批注乱政”为由上表弹劾，折子上却画着与纯元手札相同的虎牙印泥；甄嬛在养心殿发现皇帝早年抄写的《女诫》，每页天头都注着“嬛儿宜读”；当“皇帝”被迫在太后跟前背诵《内训》，却下意识用了帝王断句，“甄嬛”则在军机处听见大臣议论“皇上近日偏爱并蒂莲纹样”。两人在端午宴上互换的荷包意外掉落，露出内里绣着的对方生辰八字，而此时，碎玉轩的海棠突然盛开，比往年足足早了三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