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雨初歇

北京的暴雨如天河倒悬，裹挟着盛夏的暴戾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 "夜归人酒吧" 锈迹斑斑的铁皮雨棚上，炸出密集的鼓点声，混着胡同深处传来的闷雷，震得雕花木门嗡嗡作响。陈沫握着麂皮抹布的指节泛白，目光穿透氤氲的水雾，死死钉在吧台斜前方的身影上 —— 曹飞单膝跪在潮湿的地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正灵巧地穿梭在周薇帆布鞋的鞋带间，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调试心爱的吉他弦。周薇仰着头，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脸颊划出晶莹的弧线，眼中流转的星光却比任何霓虹都要璀璨。

调酒器在掌心疯狂旋转，冰块撞击不锈钢内壁的脆响混着雨声，在陈沫耳中化作刺耳的轰鸣。他往高脚杯里倾倒蓝橙力娇酒的动作近乎粗暴，深蓝色的液体泛起冷冽的光，如同他此刻结着薄霜的心。杯壁凝出的水珠顺着他颤抖的指尖滑落，在吧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蜿蜒向昨夜曹飞随手放置的吉他拨片。"陈哥，要帮忙吗？" 周薇带着雨水潮气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清甜的香混着曹飞身上熟悉的雪松味，让陈沫胃部一阵抽搐，仿佛吞下了整把带刺的玫瑰。

玻璃杯在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陈沫猛地转身，故意用肩膀撞开周薇递来的干毛巾。布料在空中划出苍白的弧线，恰好盖住曹飞脚边那片未干的水渍 —— 那是他刚才用纸巾仔细擦拭周薇发梢时留下的痕迹。后厨传来老李震耳欲聋的怒吼："陈沫！羊肉串都快烤成焦炭了！" 铁板上腾起的油烟裹着孜然香扑面而来，却冲不散他鼻腔里挥之不去的酸涩。记忆突然翻涌，去年冬夜，他守着厨房熬了三个小时的姜茶，看曹飞捧着保温杯笑出的白雾模糊了眼镜片，而如今，同样的温柔却落在了别人身上。那些被他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岁月，此刻都成了扎向心脏的碎玻璃。

"叮铃 ——" 狂风猛地撞开酒吧大门，风铃发出濒临破碎的呜咽。肖白撑着黑伞立在门口，黑色真丝衬衫的领口微敞，锁骨处的钻石袖扣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她的目光精准地穿透雨幕，定格在曹飞身上，红唇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曹先生，关于音乐节的合作，我们可以谈谈了。" 低沉的声线裹挟着某种致命的诱惑，却让陈沫手臂的伤疤突然灼痛 —— 那是为保护曹飞的吉他，在仓库塌方时被钢筋划开的伤口。此刻，肖白伞骨上滑落的水珠，正一滴一滴砸在他精心维护的自尊上。

曹飞起身时，衬衫第二颗纽扣不经意间崩开，露出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纹身。陈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还留着昨夜反复描摹这个图案的月牙形压痕。他看着曹飞跟随肖白走向储物间，两人的身影在雨帘中交叠，像极了他无数次在梦境里渴望却永远无法触碰的画面。"去储物间说吧。" 曹飞的目光扫过陈沫紧绷的侧脸，后者却将冰块重重砸进调酒器，仿佛要将满心的不甘都碾碎："别耽误二位谈生意。" 每一个字都混着牙齿的咬合声，在喉咙里发酵成酸涩的苦酒。

储物间的铁门合拢的瞬间，陈沫的心跳声几乎要震破耳膜。他将耳朵贴在冰凉的铁皮上，雨声、老李的咒骂、客人的哄笑，都掩盖不住肖白刻意压低的嗓音："只要你签约，我可以帮你找到林夏出事那天的监控..."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首首刺进陈沫最脆弱的伤口。他想起林夏葬礼那天，曹飞跪在雨里哭得撕心裂肺，而自己只能远远站着，把伞倾向那个永远不会回头的背影。此刻，储物间里模糊的交谈声，正将曹飞越推越远，而他连挽留的资格都没有。

"陈哥，你在听什么？" 周薇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陈沫条件反射地转身，后脑勺重重撞在门框上。剧痛让他眼前炸开无数金星，却不及少女眼中骤起的怀疑刺得更深。"没什么。" 他强撑着首起身，调酒时溅出的酒液顺着袖口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深色的水洼，倒映出他扭曲的面容。水洼里，他看见自己的眼睛通红，像两团即将熄灭的火，在暴雨中渐渐失去温度。

舞台方向传来断断续续的吉他声，曹飞沙哑的嗓音穿透雨幕："我在黑暗中寻找，却只抓住破碎的光影..." 新歌里浸满的挣扎与迷茫，让陈沫想起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他躲在被窝里听着隔壁曹飞练琴的声音，想象着自己是他歌里的主角。而此刻，那歌声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将他最后的幻想剜得千疮百孔。他举起酒杯，鲜红的樱桃漂浮在深蓝色酒液上，像极了他千疮百孔的心。烈酒顺着喉咙灼烧而下，却浇不熄胸腔里翻涌的妒火与恐惧，那些被压抑多年的情感，正在暴雨中决堤。

周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陈哥，你醉了！" 少女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却让陈沫感到一阵反胃。他猛地甩开对方的手，玻璃杯应声落地，在木质地板上炸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我没醉！" 他的声音带着失控的颤抖，"我只是看清了，有些人永远不会属于我！" 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哽咽，在酒吧里回荡。散落的玻璃碎片映出无数个他，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最终都化作暴雨中模糊的倒影。

一道闪电劈开夜幕，照亮曹飞从储物间冲出的身影。他的眼神恍惚，却在看到满地狼藉时立刻冲向陈沫。"你受伤了？" 温暖的手掌悬在陈沫流血的虎口上方，这个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动作，此刻却无比讽刺。陈沫狠狠甩开那只手，雨水顺着破损的窗缝灌进来，打湿了他单薄的后背："别碰我。" 他的声音冰冷而决绝，仿佛要将十年的暗恋都在这一刻冰封。

暴雨在窗外肆虐，肖白撑着伞款步而出，高跟鞋踩碎水洼的声音清脆如碎玉："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 周薇带着哭腔的质问混着雨声传来："曹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陈沫背对着众人，盯着吧台上未动的威士忌，冰块正在缓慢融化，如同他终将消逝的执念。当曹飞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深处，他终于放任泪水混着雨水滑落，在吧台上晕开苦涩的痕迹。这一刻，他明白，这场暴雨冲刷的不仅是街道，更是他再也回不去的青春与无法言说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