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霜降惊梦

《梨涡覆盛朝·第一章 霜降惊梦》

大盛朝永徽十八年，霜降。

雕花拔步床上的锦被突然剧烈起伏，十六岁的苏小梨猛地从被褥里探出脑袋，鬓边珍珠步摇勾住了帐子流苏，疼得她倒吸凉气——这不是被白绫勒断气前的窒息感，是货真价实的头疼欲裂。

“姑娘可算醒了！方才您在百花宴上笑呛了杏仁茶，差点没把夫人吓死！”贴身丫鬟杏儿端着醒酒汤冲进来，发间沾着的桂花随着动作簌簌掉落，“还好世子殿下眼疾手快，抱您回府时衣裳都被您吐脏了……”

苏小梨盯着杏儿一张一合的嘴，耳中却炸开前世的惊雷。上一世她就是在这场宴会上，对着冷面心热的定北侯世子萧砚之笑出了眼泪——不是感动，是听说对方在边塞杀了三千匈奴，却脑补成“萧世子左手拎人头右手握酒壶”的滑稽画面，当场笑到打翻茶盏。

而这一笑，笑出了她悲剧的开端。

“杏儿，把镜子拿来。”她嗓音发哑，指尖掐进掌心。镜中少女面如满月，眉尾天生微翘，眼下一颗朱砂痣衬得梨涡更显娇憨，正是前世被京城贵女们背地里称为“侯府笑匠”的苏小梨。此刻那双春水般的杏眼里，倒映着的却是十年后冷宫墙上的斑驳血痕——她被继妹苏明珠诬陷毒害太子，三尺白绫悬在梁上时，最后一眼看见的，是萧砚之扔在她脚边的和离书。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杏儿伸手要扶她，袖口露出半截月白里子，正是上个月她偷拿库房布料被自己撞见时的那件。苏小梨垂眸掩去眼底冷意，前世她总以为杏儿是贴心人，首到死前才发现，这丫头早被继母柳氏收买，连她给萧砚之绣的香囊里，都是柳氏放的催情香。

“先别声张，我想静静。”她按住杏儿的手，余光扫过妆台上的缠枝莲纹妆奁——那是继母今早送来的“补礼”，说是替她准备及笄礼，却在夹层里藏了本《女诫》，页脚用朱砂圈着“笑不露齿”西字。上一世她没看懂这警示，反而在及笄宴上笑出了梨涡，惹得太子殿下打趣“苏府小姐笑得像个小福娃”，从此成了苏明珠的眼中钉。

窗外忽然传来环佩声，甜腻的沉水香飘进屋内。苏小梨浑身绷紧——是继母柳氏的味道。前世每次她闯了祸，这香就会跟着飘来，紧接着便是温柔却锋利的“教诲”。

“小梨醒了？”雕花木门被推开，柳氏身着月白缠枝莲纹长裙，鬓边簪着的正是苏小梨前世最爱的玉兰花步摇。她手中捧着个青瓷碗，碗里飘着几朵金丝菊，“方才听杏儿说你头疼，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煨的菊花蜜露。”

苏小梨盯着那碗蜜露，喉间泛起前世的苦味。上一世她喝完这碗蜜露，便在萧砚之来访时浑身发烫，错把人家当成了话本子里的俊俏书生，抱着人家的腰不放——这成了后来柳氏指责她“不知廉耻”的铁证。

“谢母亲关心。”她强撑着坐起，指尖在袖中掐出月牙痕，面上却扬起惯常的甜笑，梨涡浅浅，“只是女儿方才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变成了只会笑的木偶，被人扯着线在宴会上蹦跳呢。”

柳氏的手微微一抖，蜜露在碗中晃出涟漪：“小梨说笑了，你自小性子活泼，原是侯府的开心果。”她忽然凑近，指尖划过苏小梨眼下朱砂痣，“只是如今你也十六了，该学学大家闺秀的端庄……”

“母亲说得是。”苏小梨忽然抓住柳氏的手，状若亲昵地贴在自己脸上，却在对方惊惶的目光中，清晰看见她腕间戴着的翡翠镯——那是苏府中馈之权的象征，本该属于她己故的生母，却在父亲续弦后，成了柳氏的私产。

前世她不懂，为何父亲总说“你母亲去了，柳氏便是你的亲娘”，首到后来才明白，柳氏的兄长是吏部侍郎，父亲的侯位要靠柳家扶持。而她这个原配嫡女，不过是棋盘上一颗随时可弃的卒子。

院外突然传来嘈杂声，管家苏福的声音带着笑意：“定北侯世子殿下到——”

苏小梨浑身血液仿佛凝固。萧砚之，这个让她爱恨交织的男人，此刻正踩着满地白霜，走进她重生后的第一天。前世他抱着她回府时，她吐了人家一身，后来赔了十件蜀锦才算了事；今生她却记得，他袖口绣着的狼首纹，是定北军的图腾，而他腰间玉佩，刻着的正是她生母的闺名“映雪”。

“姑娘，世子殿下说要看看您是否安好……”杏儿的声音带着忐忑。苏小梨望着镜中自己乱作一团的鬓发，忽然想起前世萧砚之在冷宫说的最后一句话：“苏小梨，你若早有这般算计，何至于此？”

算计？她勾唇一笑，指尖捻起柳氏送来的玉兰花步摇，簪在鬓边最显眼的位置。既然重生归来，她便要做那破局的棋子——哪怕这局，从侯府后院到金銮宝殿，早被人布下了天罗地网。

“请世子到花厅稍候，我换身衣裳便来。”她转身时，袖中蜜露泼在妆台上，金丝菊浮在木纹间，像极了前世萧砚之剑上的血花。这一次，她不会再做任人摆弄的笑匠，她要让这梨涡浅笑，成为刺向所有阴谋的利刃。

霜降的阳光透过窗纸，在苏小梨眼下朱砂痣上镀了层金。她望着镜中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忽然明白，这一世的霜降，不是寒冬的开始，而是她苏小梨，在这吃人不吐骨的侯府，种下的第一颗复仇的种子。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