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花厅棋声

《梨涡覆盛朝·第二章 花厅棋声》

花厅的鎏金炭盆烧得正旺，苏小梨踩着缠枝莲纹绣鞋跨过门槛时，鼻尖先漫上冷松烟味——是萧砚之独有的气息，前世她在冷宫濒死时，这味道曾萦绕在断气前的最后一刻。

雕花圆桌旁，身着玄色窄袖锦袍的男子正垂眸拨弄茶盏，袖口狼首纹在火光下泛着暗纹。他腰间羊脂玉佩半隐在衣褶里，苏小梨眼尖，瞧见“映雪”二字的尾笔勾着朵小梨涡——正是生母闺名与她胎记的呼应。

“世子殿下受惊了。”她福了福身，鬓边玉兰花步摇擦过炭盆热气，香粉味混着松烟，倒像是刻意盖过什么，“今日在宴上失礼，全因女儿贪食杏仁茶，倒让殿下衣裳遭了殃。”

萧砚之抬眼，墨玉般的瞳孔映着她眼下朱砂痣：“苏小姐说笑了，定北军的铠甲连匈奴刀刃都砍不穿，何况几盏杏仁茶。”他指尖划过桌面水渍，正是方才杏儿倒茶时“失手”泼的，“倒是苏小姐这步摇——”他忽然伸手，替她摘下勾住领口的流苏，“与令堂当年的簪子很像。”

苏小梨浑身绷紧，任他指尖掠过颈侧。前世她从未注意，萧砚之竟记得生母的簪子——柳氏房里那幅生母画像，簪的正是这玉兰花样式，而画框右下角，分明有定北侯府的暗纹。

“殿下记错了，这是母亲新赏的。”她指尖抚过步摇花蕊，故意在“母亲”二字上加重，“生母去时女儿尚幼，倒是常听父亲说，定北侯与家父曾在边塞共饮过马奶酒。”

萧砚之的手顿在半空，狼首纹袖口擦过她腕间翡翠镯——那是柳氏今早硬塞给她的，说是“待客体面”，却在她接过时，用指甲掐了下她掌心。此刻他眸色微深，倒像是看穿了这镯子本属于己故的苏夫人。

“令堂的事，本世子深表遗憾。”他忽然退后半步，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方才路过城西酥酪巷，想起苏小姐爱吃桂花糖蒸酥酪，便买了两盏。”

苏小梨盯着油纸包上的胭脂印，心脏漏跳半拍。前世萧砚之第一次送她酥酪，正是在及笄宴后，她躲在花园哭鼻子，他翻墙进来，衣兜还沾着墙头的青苔。而这胭脂印，分明是百花宴上某位贵女的唇印——怕是柳氏故意让杏儿蹭上去的，为的就是坐实她“与外男私相授受”。

“谢殿下美意，只是女儿近日受了风寒，忌生冷。”她笑着推拒，指尖在桌下掐了掐掌心，“倒是殿下衣裳，不如让杏儿拿去浆洗？她手巧，定能去了这杏仁茶渍。”

杏儿正低头添炭，闻言猛地抬头，手中炭钳“当啷”落地。苏小梨瞧着她发间新换的海棠簪——正是柳氏房里的样式，便知这丫头今早去过继母院子，怕是得了“趁机泼茶，污她失礼”的命令。

“不必劳烦。”萧砚之忽然起身，狼首纹锦袍带起一阵风，吹得炭盆火星西溅，“本世子今日来，是想问问苏小姐——”他目光扫过她腕间翡翠镯，“可知城南庄子上的佃户，为何连续三年少交三成粮？”

苏小梨心中一凛。城南庄子是生母的陪嫁，前世她从未过问，首到抄家时才发现，地契早被柳氏典给了吏部尚书。此刻萧砚之提起，分明是在试探她是否知道家中中馈实情。

“殿下说笑了，女儿向来只知绣花扑蝶。”她歪头笑出梨涡，指尖无意识地镯沿，却在触到刻字时浑身冰凉——内侧竟刻着“明珠”二字，正是继妹苏明珠的闺名。柳氏竟把本该属于她的嫁妆，提前给了继女！

萧砚之忽然凑近，几乎能看见她眼下朱砂痣的细绒毛：“苏小姐当真不知？那为何三日前，有人看见你在城西当铺，当掉了苏夫人的鎏金缠枝莲纹镜？”

苏小梨瞳孔骤缩。那面镜子是生母遗物，前世被柳氏以“替她保管”为由收走，今生她重生当日，便让忠仆周嬷嬷从库房暗格寻出，今早特意摆在妆台最显眼处——萧砚之却称她当了镜子，分明是柳氏贼喊捉贼，在他面前构陷！

“殿下若是想看，女儿这就去取。”她转身时，故意让步摇勾住萧砚之的腰带，玉兰花蕊蹭掉他腰间玉佩的穗子，“呀，殿下的玉佩——”

萧砚之接住即将落地的玉佩，指尖划过“映雪”二字，忽然抬头，目光灼灼：“苏小姐眼尖，可识得这两个字？”

苏小梨望着他眼中翻涌的暗潮，忽然福至心灵，指尖点了点自己眼下朱砂痣：“像极了女儿胎记的形状呢，倒像是老天爷注定的缘分。”

花厅外突然传来喧哗，继母柳氏的声音带着焦急：“小梨怎的又胡闹？快给世子殿下赔罪——”

苏小梨趁机退后半步，瞧着柳氏带着苏明珠闯入。继妹身着鹅黄缠枝莲裙，鬓边簪着与她同款的玉兰花步摇，倒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眼下没有那颗朱砂痣。

“姐姐醒了？”苏明珠快步上前，袖中香粉味盖过松烟，“方才听母亲说，姐姐在宴上笑呛了茶，可还记得世子殿下抱你时的模样？”她忽然掩唇轻笑，“这般亲密，若是传出去，怕是要让御史台的老先生们写折子了。”

苏小梨盯着她指尖的金镶玉护甲，想起前世正是这双手，将毒参片塞进她给太子的参汤里。此刻她却忽然抓住苏明珠的手，按在萧砚之方才放过酥酪的桌沿：“妹妹说笑了，方才殿下送的酥酪，妹妹可要尝尝？”

苏明珠的手触电般缩回，盯着桌沿的胭脂印，脸色青白。柳氏急忙打圆场：“小孩子家的别闹，世子殿下还等着呢——”

“不碍事。”萧砚之忽然开口，狼首纹袖口拂过苏小梨发梢，“本世子今日来，是奉父命，与苏侯商议城南庄子的事。”他目光扫过柳氏腕间翡翠镯，“听闻苏夫人治家有方，想必对庄子账目很是清楚？”

柳氏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面上却堆起笑：“世子谬赞了，臣妾不过是替侯爷分忧——”

“那就好。”萧砚之忽然掏出本账册，拍在桌上，“这是城南庄子近三年的进项，与户部存底相差五千两。苏夫人若是有空，不妨与本世子去趟顺天府，说清这银子的去向。”

花厅内温度骤降，炭盆的火星噼啪作响。苏小梨望着柳氏骤然惨白的脸，忽然明白，萧砚之哪里是来探病，分明是带着定北军的密探，来查柳氏中饱私囊的证据。而她，不过是这盘棋上，恰好重生的一枚活子。

“女儿忽然头疼。”她适时地扶住额头，梨涡隐在阴影里，“母亲和妹妹陪世子殿下说话，女儿先回房了。”

转身时，她听见萧砚之低低的“小心”，带着前世从未有过的温度。霜降的风从雕花窗棂灌进来，吹得她鬓边步摇轻颤，却吹不散眼中的冷意——原来早在她重生前，萧砚之就己在查苏府的账，而她的“笑呛杏仁茶”，不过是柳氏用来转移视线的小把戏。

回到闺房，苏小梨翻开萧砚之留下的酥酪包，里面掉出张字条，上面画着朵小梨涡，涡心写着个“砚”字。她指尖抚过墨痕，忽然想起前世冷宫墙上，有人用指甲刻过同样的图案，旁边是未干的血迹——那是萧砚之冒死来看她最后一面时，留下的印记。

窗外，柳氏的叱骂声混着苏明珠的啜泣传来。苏小梨望着镜中自己眼下朱砂痣，忽然轻笑——这一世，她不再是任人摆弄的笑匠，而是要做那执棋的人，让这梨涡浅笑，成为揭开所有阴谋的钥匙。

霜降的夜来得格外早，当杏儿端着燕窝粥进来时，苏小梨正对着生母画像出神。画中女子鬓边簪着玉兰花，与她今日步摇分毫不差，而画像右下角，定北侯府的暗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原来，生母与萧砚之的渊源，远比她想象中更深。

“姑娘，燕窝粥……”杏儿的声音带着颤音。

“放下吧。”苏小梨忽然转身，盯着她发间海棠簪，“对了，明日替我去城南庄子，告诉周管事，就说我要查三年前的佃户契约——”她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若有难处，便提定北侯世子殿下的名讳。”

杏儿手中的碗“当啷”落地，燕窝粥溅湿了她月白裙角。苏小梨望着她惊恐的眼神，忽然明白，这丫头果然是柳氏的人，而城南庄子的账，必定藏着让柳氏致命的秘密。

霜降的月光透过窗纸，在苏小梨眼下朱砂痣上投下阴影。她摸着萧砚之留下的字条，忽然轻笑——萧砚之啊萧砚之，你以为我还是前世那个傻呵呵的笑匠？这一次，咱们的棋，才刚刚开局呢。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