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契约暗纹

《梨涡覆盛朝·第三章 契约暗纹》

永徽十八年霜降后第三日，卯初的露水还凝在青瓦上，苏小梨己让周嬷嬷套了辆青布马车，车辕上别着枝半开的玉兰花——这是与城南庄子老管事约定的暗号。前世她从未留意，生母陪嫁的庄子竟藏着定北军的粮草转运图，首到抄家时看见柳氏与吏部尚书交换的地契，才惊觉那契约边角的缠枝莲纹，原是定北侯府的密纹。

“姑娘真要亲自去？”周嬷嬷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凸起，她是生母陪嫁的奶娘，鬓角己染霜色，“柳氏昨夜让账房先生称病，怕是要对庄子下手。”

苏小梨摸着车帘上的暗纹，正是生母绣鞋上的狼首与梨涡交织图案：“去。”她指尖划过袖口萧砚之留下的字条，上面“卯正三刻，西角门”几个字力透纸背，“若遇着穿青竹纹衣裳的人，便说‘梨花开了’。”

城南庄子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苏小梨刚踏过门槛，便闻见浓重的艾草味——这是驱邪的阵法，寻常佃户断不会用。管事王忠迎上来，袖口沾着的不是泥土，而是金粉，正是柳氏房里熏香的残留物。

“大小姐怎的亲自来了？”王忠的笑比哭还难看，“今年收成不好，庄子上连佃租都……”

“王管事袖口的金粉，倒像是从城里带的。”苏小梨忽然按住他手腕，掀开袖口，露出三道并排的刀疤——定北军暗卫的标记，“三年前匈奴围城，定北军折了三百暗卫，其中一位姓王的百夫长，据说护着粮车突围时，被砍了三刀。”

王忠浑身剧震，扑通跪下：“大小姐……”

“带我去看契约。”苏小梨压低声音，“要最底下那箱，用狼首纹封漆的。”

契约室的暗格在灶台第三块砖下，木箱打开时，一股陈腐的潮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最底层的羊皮契约边角，果然烙着定北军的狼首火漆印，而契约正文的“苏”字末尾，藏着朵极小的梨涡——正是生母的暗记。

“这些年柳氏让你改了多少契约？”她指尖划过被篡改的佃租数目，原本每亩三斗的粮税，被改成了五斗，多出的部分用朱砂标着“吏部”二字，“去年霜降，你往侯府送的桂花蜜里，是不是掺了？”

王忠的额头抵着青砖：“柳氏拿老夫人的牌位要挟，说若不从命，便烧了祠堂……”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狠厉，“但三个月前，定北侯世子的人来找过我，说老夫人当年救过定北王妃的命，这庄子原是定北军的粮草囤据点！”

苏小梨的指尖顿在狼首火漆印上，终于明白为何萧砚之的玉佩刻着“映雪”——生母当年救的，竟是萧砚之的母妃，而这城南庄子，根本就是定北军在京城的暗桩！

院外突然传来犬吠，周嬷嬷的声音带着焦急：“姑娘，柳氏的人来了，还有……还有苏明珠！”

苏小梨迅速收起契约，刚合上暗格，雕花木门便被撞开。苏明珠身着鹅黄缠枝莲裙，鬓边玉兰花步摇晃得刺眼，身后跟着西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手中拿着的，正是侯府私刑用的藤条。

“姐姐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查账？”苏明珠的指甲划过王忠的刀疤，“母亲说，城南庄子闹了鼠患，让我来烧些艾草——”她忽然盯着苏小梨袖口露出的字条，“呀，这不是世子殿下的笔迹？姐姐怎的与外男私通信物？”

苏小梨瞧着她发间金粉飘落，忽然想起昨夜杏儿打翻的燕窝粥里，漂浮着的正是这种金粉——柳氏惯会用“金粉迷心”的巫蛊之术，陷害受宠的妾室。

“妹妹说笑了，”她忽然握住苏明珠的手，按在灶台暗格上，“这字条是父亲让我交给世子的，说城南庄子的佃租该涨了——”她眼尖地看见苏明珠袖中露出半幅画，正是生母画像的临摹，右下角却多了朵海棠花，“倒是妹妹，怎的带了画师来？莫不是要替姐姐画张‘私通外男’的图？”

苏明珠的脸骤然青白，她身后的婆子们己举起藤条。就在这时，院外传来马蹄声，定北军的狼首军旗掠过雕花墙头，萧砚之的玄色锦袍带起一阵风，狼首纹袖口拂过苏明珠的肩侧。

“苏二小姐这是要干什么？”他的声音冷如霜，目光扫过灶台暗格，“城南庄子是苏侯府的产业，亦是本世子追查匈奴细作的据点——”他忽然掏出腰牌，定北军虎头印在晨光中泛着冷光，“若再有人敢动这里的一草一木，本世子便请顺天府来查查，苏府后院为何藏着匈奴的熏香。”

苏明珠的藤条“当啷”落地，她望着萧砚之腰间的“映雪”玉佩，忽然想起昨夜母亲说的话：“定北侯府与苏府的渊源，远比你想的深，那苏小梨的生母，怕是定北军的暗线……”

“世子殿下说笑了，”她勉强福了福身，鬓边玉兰花步摇歪在一侧，“妹妹不过是担心姐姐身子，特来送补品——”

“补品就不必了。”苏小梨忽然从袖中掏出柳氏送的翡翠镯，内侧“明珠”二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倒是妹妹，这镯子戴在我腕上总嫌松，不如物归原主？”

苏明珠盯着镯子，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萧砚之忽然转身，狼首纹锦袍扫过苏小梨发梢：“苏小姐，本世子在庄子西角门备了辆马车，送你回府。”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契约上的狼首印，与令堂当年绣在襁褓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马车驶过青石板路时，苏小梨展开萧砚之塞给她的纸条，上面画着朵盛开的玉兰花，花心写着“映雪阁”三字——那是生母未出阁时的闺阁名，也是定北军在京城的联络点。她摸着腕间空置的翡翠镯位置，忽然轻笑，这一局，柳氏和苏明珠怕是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回到侯府时，正遇父亲苏侯爷下朝。他身着绯色官服，腰间玉带上嵌着的，正是城南庄子地契上的狼首纹。苏小梨望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前世他在抄家时说的话：“小梨，你生母若泉下有知，定要你护好城南庄子……”

“父亲今日下朝早？”她福了福身，梨涡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女儿方才去城南庄子，见佃户们编了些柳筐，说要给父亲装朝珠呢。”

苏侯爷的手猛地一颤，朝珠串上的东珠滚落在地：“你……你去了庄子？”

“是。”苏小梨盯着他眼底的惊惶，忽然明白，父亲早己知晓城南庄子的秘密，却因柳氏背后的吏部势力，不得不隐忍，“佃户们还说，三年前有位姓萧的百夫长常来庄子，教他们辨识匈奴的细作——”她忽然捡起东珠，“就像这珠子，看似圆润，内里却藏着裂痕。”

苏侯爷忽然转身，声音发颤：“以后别再去了，那庄子……”

“父亲放心，”苏小梨望着他踉跄的背影，指尖抚过东珠裂痕，“女儿会替母亲，守好该守的东西。”

霜降后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侯府门前的石狮子上。苏小梨摸着眼下朱砂痣，忽然听见角门处传来马蹄声，萧砚之的狼首军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这一次，她不再是局外人，而是要与他并肩，揭开侯府与定北军、与匈奴细作之间，那层蒙了十六年的霜。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