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素描本里的星轨

第二章 素描本里的星轨

美术课代表抱着画架进门时，林小满正在用4B铅笔给沈倦的侧脸加阴影。他的喉结在领口里轻轻滚动，像浸在牛奶里的荔枝核，她的笔尖突然打滑，在画纸上拖出一道粗重的线，像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今天画石膏像。”张老师敲了敲讲台上的阿格里巴头像，石膏碎屑簌簌落在教案上，“重点观察光影层次，注意眉弓到颧骨的过渡。”教室里响起画架支棱的声响，沈倦起身去搬石膏时，校服袖口扫过她的素描本，未干的铅粉在他手腕上印出模糊的侧脸轮廓。

她盯着他手腕上的灰痕，突然想起上周值日生打扫时，沈倦把她遗落在讲台的橡皮捡起来，指尖也沾过这样的铅粉。那时他说“林小满你橡皮削得真整齐”，声音像浸了秋阳的棉花，让她整整一周都把橡皮切成规整的长方体。

“小满，换个角度。”陈露突然戳了戳她的腰，“你总盯着沈倦后脑勺画，石膏像都要吃醋了。”少女的笑声混着铅笔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林小满慌忙转头，却发现沈倦不知何时坐在了她斜前方，正用削笔刀削炭笔，木屑落在他腕骨处，像撒了把碎雪。

画到鼻梁阴影时，她听见沈倦低声问：“你用的是马可雷诺阿？”他的视线落在她握笔的手上，十二色的彩铅露在画袋外，笔帽上的齿印在阳光里格外清晰。她的手指骤然收紧，彩铅在画纸上洇开一块深灰，像突然降临的乌云。

“是我妈留给我的。”话出口才惊觉声音发颤，她慌忙低头调整画架，却看见沈倦的画纸上，阿格里巴的眉弓处多了道柔和的弧线，像银杏叶的边缘——那是她惯用的笔触。少年的侧脸在石膏像的阴影里忽明忽暗，让她想起昨夜在便利店看见的，他递给陈露星空棒棒糖时的模样。

家长会定在秋分那天。林小满躲在实验楼后数蚂蚁，看它们背着面包屑爬过刻着“沈倦”字样的地砖——那是去年高三学长毕业时留下的涂鸦，不知为何，每个“倦”字的偏旁，都像极了她画的银杏叶。

“你女儿啊，整天就知道画这些没用的。”继母的声音从走廊传来，混着高跟鞋敲地砖的脆响，“上次物理月考才58分，还好意思把素描本藏在课桌里。”她攥紧校服下摆，指甲掐进掌心，听见父亲嗫嚅着说：“小满她妈妈当年就喜欢画画……”

“别提那个死人！”继母的声音突然拔高，“小羽今年拿了市级素描金奖，你看看小满，连个校级奖都没拿过——”后面的话被风卷走了，林小满看见沈倦的父亲正和张老师握手，西装革履的男人递出名片，上面印着“星辰画室创始人”。

家长会结束时，暮色己染透银杏叶。父亲站在梧桐树影里，手里捏着她的素描本，指腹着封面上的银杏叶贴纸：“小满，你张叔叔说……”话没说完，继母的车喇叭在路口响起，他慌忙把本子塞回她手里，转身时西装后襟沾着片银杏叶，像道永远揭不掉的伤疤。

深夜，林小满在阳台画星轨。沈倦送陈露的星空棒棒糖躺在画袋里，糖纸在月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他草稿纸上未解完的函数题。她用白色丙烯在素描本扉页画下北斗七星，每颗星子都拖着长长的尾迹，像要划破漆黑夜空。

“林小满！”继母的怒吼突然从楼下传来，“大半夜不睡觉，你是要当女鬼吗？”晾衣绳上的校服被风扯落，盖住了画到一半的猎户座。她慌忙收起画具，却听见铁皮箱里的彩铅滚落声——母亲的字条被压在最底层，“像星星一样亮”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苍白的光。

第二天早自习，沈倦的课桌抽屉里多了包星空棒棒糖。林小满数过，正好十二颗，和她的彩铅数量一样。他转头对陈露笑时，阳光穿过糖纸在他睫毛上流转，让她想起昨夜画的星轨，原来有些光，注定要照耀别人的天空。

美术课收作业时，张老师突然举起她的画：“林小满这张，光影处理很有灵气。”石膏像的眉弓处，她偷偷加了片银杏叶的投影，叶脉的走向与沈倦草稿纸上的函数曲线重合。沈倦转头看她时，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沾着昨夜画星轨时蹭的银粉，像踩碎了整个银河系。

放学前，陈露塞给她一张传单：“星辰画室的暑期集训，沈倦他爸开的，要不要一起去？”传单上的星星图案刺痛了她的眼，想起继母说“画画能当饭吃吗”时，指甲划过她素描本的声响。她刚要拒绝，却看见沈倦在传单背面画了颗小银杏，叶脉里写着“试试”两个字，笔迹轻得像片即将飘落的叶。

那天傍晚，她第一次走进学校后巷的文具店。玻璃罐里的星空棒棒糖在夕阳下闪着微光，她数了数口袋里的零钱，刚好够买一颗。结账时，老板娘笑着递来张便签：“小姑娘，你画的素描像挂在我们店里吧，说不定能招徕顾客。”

便签上，她随手画的阿格里巴头像正在微笑，眉弓处的银杏叶投影格外清晰。走出店门时，晚风卷起满地银杏叶，有片正好落在她手心里，叶脉的走向，竟和沈倦画的小银杏分毫不差。她忽然想起母亲字条上的话，原来星星的光，从来不是独自闪耀的，它需要穿过漫长的黑夜，才能被懂得的人看见。

这一晚，她在素描本新的一页写下：“秋分，收集到第17片带沈倦脚印的银杏叶，画了第42张他的侧脸，学会在石膏像里藏自己的秘密。原来疼痛不是伤疤，是长出翅膀前的茧。”窗外，沈倦住的教师公寓亮着灯，像颗遥远却温暖的星，照亮了她床底铁皮箱里，那套即将被勇气擦亮的彩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