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画室里的鸢尾与星芒

第三章 画室里的鸢尾与星芒

星辰画室的铁门在秋分后第十天吱呀开启。林小满攥着传单站在巷口，校服外套下的彩铅盒硌得肋骨发疼——她偷偷把母亲的十二色辉柏嘉塞进了最里层口袋，笔帽上的齿印被磨得发亮，像串未说出口的密语。

“哟，这不是只会画同桌的才女吗？”甜腻的香水味先于脚步声传来，林小羽穿着香奈儿新款卫衣，卷发用同色系丝带扎成漂亮的马尾，“张老师说你石膏像里藏银杏叶，怎么，怕别人不知道你暗恋沈倦？”

铁门上的铜铃响得刺耳。沈倦站在台阶上擦拭画架，听见声音时指尖顿了顿，调色盘里的钴蓝混着钛白，在晨光中洇成片未融的霜。林小满看见他手腕上新添的划痕，想起昨夜在便利店遇见他帮父亲搬画具，铁皮箱棱角在他皮肤上划出的红痕。

画室里飘着松节油的气味。沈倦父亲站在中央的胡桃木讲台后，西装革履却握着支磨秃的炭笔：“第一堂课，画你们最熟悉的人。”画架支起时，林小满看见小羽己经调好肉色颜料，笔尖对准她的方向——那是张充满挑衅的素描，眼角眉梢都带着继母常有的刻薄。

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病房，消毒水气味混着窗外的桂花香。那时她趴在床头画母亲的手，枯瘦的指节上还戴着结婚戒指，阳光穿过输液管在画纸上投下淡蓝色的影，像道永远跨不过的河。此刻笔尖落在纸上，却鬼使神差地画出沈倦低头调颜料的模样，袖口磨出的毛边被她描成银杏叶的锯齿。

“林小满这幅有意思。”沈父突然停在她身后，炭笔在画纸上敲出清脆的响，“把人物融进环境的处理，像莫奈的睡莲池——不过这里……”他笔尖点在沈倦手腕的划痕处，“如果用点群青，疼痛会更有呼吸感。”

调色盘里的群青被她反复揉开。当蓝色终于渗进划痕的阴影时，沈倦忽然转身，发梢扫过她的画纸：“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搬箱子划伤了？”少年的呼吸带着薄荷糖的凉，让她想起便利店冰柜里的草莓牛奶，明明渴望触碰，却永远隔着层结霜的玻璃。

午休时，小羽的鸢尾花写生被贴在荣誉墙上。十二片花瓣层层叠叠，阴影里藏着极细的金粉，像她永远光鲜亮丽的生活。林小满蹲在角落啃馒头，看沈倦站在画前皱眉，忽然听见他说：“鸢尾的雌蕊其实是向下弯曲的，你画成了向上。”

小羽的笑声像银铃般炸开：“沈倦你什么时候对植物学感兴趣了？是不是某人总送你银杏叶，让你连叶脉都数清了？”她涂着樱桃红指甲油的手指划过沈倦的画架，上面是幅未完成的星空，北斗七星的尾迹与小满昨夜画的星轨分毫不差。

画室的黄昏总是带着颜料的粘稠。林小满在洗手池搓洗调色盘时，听见隔间里传来小羽的电话：“妈，那个乡巴佬居然敢跟我抢沈倦，你说她凭什么……”水流突然变烫，烫红了她手腕上未干的群青，像道永远褪不去的伤。

深秋的第一个雨夜，她带着满身颜料回家。继母的高跟鞋尖敲在玄关地砖上，像无数细小的针刺：“张老师说你在画室画男人，林小满你还要不要脸？”染着香奈儿57号的指甲钳住她的手腕，彩铅盒“啪嗒”落地，十二支彩铅滚进黑暗里，像散落在银河的星星。

“那是石膏像！”她第一次抬高声音，却看见父亲站在楼梯阴影里，手里攥着小羽的素描考级证书，“我妈留给我的彩铅……”话没说完，继母的巴掌己经落下来，樱桃红的指甲在她脸颊上划出五道血痕，像极了小羽画里鸢尾花的雌蕊。

深夜，她蜷缩在阳台画纸堆里。沈倦送的星空棒棒糖只剩最后一颗，糖纸在月光下映出他调颜料时的侧影。她用群青混着钴蓝，在画纸上涂满整个夜空，北斗七星的尾迹穿过层层乌云，每颗星子的尖端都坠着片银杏叶——那是她第一次在画里释放疼痛，让蓝色的眼泪漫过整个画布。

“小满？”沈倦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她慌忙扯过校服盖住画纸，看见他站在教师公寓的路灯下，手里举着个牛皮纸袋，雨水顺着伞骨滴在他帆布鞋上，画出小片小片的深蓝。

“给你带了创可贴。”他隔着栅栏递过纸袋，里面躺着盒印着银杏图案的创可贴，还有张字条，“我爸说你的画有灵魂，像在暴雨里开花的鸢尾。”路灯的光穿过雨幕，在他睫毛上凝成水珠，让她想起画室里那幅未完成的星空，原来有些星光，即使隔着风雨，也能照亮别人的黑夜。

那天夜里，她在素描本最新一页画下带伤的鸢尾。花瓣边缘翻卷着群青的瘀痕，雌蕊却倔强地向下弯曲，扎根在满是颜料污渍的土壤里。继母的辱骂声还在耳边回荡，却抵不过沈倦字条上的“灵魂”二字，像把锋利的刻刀，在她被自卑包裹的心上，轻轻划开道缝隙，让星光漏了进来。

画室的月考定在立冬前夜。林小满盯着考题“疼痛与成长”，忽然想起母亲的字条、继母的巴掌、沈倦手腕的划痕，还有那些藏在石膏像阴影里的银杏叶。她调出最浓的群青，在画纸上泼出整个雨夜，又用白颜料勾出十二道星轨——每道星轨的尽头，都绽放着朵带伤的鸢尾，花瓣上的水珠，是未干的眼泪，也是即将升起的朝阳。

交卷时，沈倦的画架空着。她看见他站在荣誉墙前，正在把她的鸢尾画贴在小羽的金粉鸢尾旁边。两幅画在灯光下静静对峙，她的鸢尾扎根在泥泞里，而小羽的鸢尾盛放在水晶瓶中，却都有着同样倔强的雌蕊，同样在深秋的风里，努力绽放着自己的姿态。

走出画室时，沈倦忽然追上她，往她口袋里塞了片银杏叶：“今天扫地时捡到的，叶脉像你画的星轨。”叶子背面用铅笔写着“加油”，字迹被雨水洇开，却依然清晰。她攥着叶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继母的车喇叭声，却不再像以往那样恐惧——因为她知道，在某个画室的角落，有幅画正在替她诉说，那些藏在银杏叶里的、星空下的、关于疼痛与成长的秘密。

这一晚，她梦见自己站在画室的星空下，沈倦的创可贴变成银杏叶，接住了她所有的眼泪。母亲的彩铅在画纸上飞舞，画出的不再是沈倦的侧脸，而是她自己的模样——穿着沾满颜料的校服，眼里闪着比星空更亮的光，脚边是成片绽放的鸢尾，每片花瓣上，都刻着“林小满”三个字，像星星在夜空中写下的，永不褪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