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2018年9月1日 晴 蝉鸣未歇的开学日

第一章 2018年9月1日 晴 蝉鸣未歇的开学日

晨读铃响时，我正用4B铅笔给沈倦的侧脸加最后一道下颌线。他的喉结在白色校服领口下轻轻滚动，像浸在牛奶里的荔枝核，阳光穿过教室窗棂的铁栅栏，在他发梢镀了层金边，碎成我画纸上的点点光斑。这是新学期第一节语文课，老舍的《济南的冬天》在耳畔模糊成背景音，而我的笔尖，正在捕捉他睫毛投下的蝶翼阴影——那是我今早第五次偷偷抬头。

笔记本扉页贴着片银杏叶，是昨天报道时在操场捡的，叶脉上有道浅褐色的划痕，像极了沈倦草稿纸上未解完的函数曲线。母亲留下的十二色辉柏嘉躺在课桌抽屉最深处，笔帽上的齿印是初中时咬出来的，那时我总在医院陪护，用啃笔帽的疼痛对抗消毒水的气味。此刻指尖着笔杆，忽然想起继母昨晚的冷笑：“林小满，你以为画画能让你考上重点？”

她的高跟鞋声在走廊响起时，我慌忙合上笔记本。继母牵着小羽走进教室的瞬间，香奈儿五号的气味盖过了讲台上的粉笔灰——小羽要转到我们班，座位就安排在沈倦后排。少女卷发上的珍珠发卡闪着冷光，和她新做的法式美甲相得益彰，而我的指甲，因为总用橡皮擦拭画错的线条，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白。

“大家欢迎新同学林小羽。”班主任的声音混着蝉鸣，我看见沈倦转过脸，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影。小羽落落大方地鞠躬，裙摆扬起的弧度恰好露出香奈儿定制校徽，而我的校服裙摆，还留着上周帮父亲搬书时蹭的粉笔灰。

午休时在便利店遇见沈倦，他正在冰柜前挑饮料。我攥紧帆布包，里面装着给父亲的降压药——他昨晚批改作业到凌晨三点，衬衫领口还沾着粉笔灰。“要草莓牛奶吗？”沈倦忽然转身，指尖敲了敲玻璃柜门，冷光在他腕骨处流淌，“陈露说这个牌子的乳糖含量低。”

喉间突然发紧。我想起上周体育课，小羽把我的草莓牛奶扔进垃圾桶，说“穷人就该喝凉白开”。此刻盯着沈倦指尖的易拉罐拉环，突然发现他校服袖口磨出的毛边，和我画纸上的一模一样。“不了，”我低头看脚尖，白球鞋沾着便利店门口的银杏叶碎屑，“我乳糖不耐。”

傍晚回家时，继母的尖叫从玄关传来。她举着我的素描本，指腹碾过沈倦的侧脸，樱桃红的指甲油在画纸上留下五道印子：“对着男生画像，你还要不要脸？”画本被甩在地上，母亲的字条从夹层滑落——“小满的画，要像星星一样亮”，墨迹被泪水洇开，像极了沈倦草稿纸上未干的钢笔痕。

父亲躲在书房咳嗽，他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教案上的红笔批注还带着体温。我蹲在地上捡画纸，看见小羽正趴在楼梯上笑，手机屏幕映出她新上传的自拍，背景是我的十二色彩铅——她今天“借”走了最常用的群青，说是要画参赛作品。

深夜在阳台写生，月光给银杏叶镀了层银边。我用母亲的彩铅在速写本上画下沈倦的背影，校服后颈的标签被他剪了，露出苍白的皮肤，像片未染墨的宣纸。画到肩线时，听见楼下继母训斥小羽的声音：“别学你姐姐画那些歪门邪道，你的素描金奖证书要裱在客厅——”

笔尖突然断裂，群青在画纸上洇开块深灰，像道突然降临的乌云。我摸出藏在枕下的银杏叶，在背面轻轻写下“沈倦”两个字，墨迹渗进叶肉的纹路，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远处传来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不知道沈倦有没有发现，他今天借给我的橡皮，己经被我偷偷磨成了银杏叶的形状。

这一晚，我梦见母亲站在银杏树下对我笑，她手里拿着那套十二色彩铅，笔尖流出的不是颜料，而是星星。继母的骂声从梦境边缘传来，却在触碰到画纸的瞬间碎成光斑。醒来时，枕边的银杏叶上，“沈倦”二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他今天在便利店递给我时，指尖残留的温度。

日记的最后一页，我画了幅小插画：课桌上摊开的素描本，沈倦的侧脸旁，躺着片带字的银杏叶，叶脉间藏着极小的星子。窗外的蝉还在叫，而我知道，有些秘密，注定要在笔尖下生长，就像母亲说的，星星的光，终会穿透所有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