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鬼故事：阁楼里的搬运工

外婆家的老屋，仿佛是从岁月深处首接搬出来的。木楼梯踩上去的呻吟，混杂着旧木料、陈年书籍，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构成了我童年暑假最独特的嗅觉记忆。然而，这份熟悉感里，总缠绕着一丝隐秘的凉意——源自那楼梯尽头，那扇沉默紧闭的阁楼门。

入夜后，那扇门后的世界便苏醒过来。声音总是准时在深夜降临，万籁俱寂时，“咚…沙沙…咚…”的闷响便穿透楼板，固执地钻进耳鼓。像是什么重物被小心搬起，又轻轻放下，缓慢、疲惫，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规律。我缩在楼下被窝里，手心攥着被角，一片冰凉。父母只当是老鼠，外婆却从不置评，只是那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掠过楼梯口时，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我那时读不懂的东西。

终于，在一个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夏夜，好奇心压倒了恐惧。窗外蝉鸣嘶哑，屋内空气粘稠如胶。头顶那沉闷的“咚…沙沙…”声又一次准时响起，一下下，仿佛敲在我的心脏上。我悄悄溜出房间，老旧楼梯在脚下发出令人心惊的吱呀声，如同垂死者的叹息。阁楼门前，那冰冷粗糙的木门把手握在汗湿的手心里，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吸力，又像蛰伏的蛇鳞。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死寂中尖锐得刺耳。一股浓烈的灰尘与陈腐气味扑面而来，呛得我喉咙发痒，拼命忍住咳嗽。阁楼里没有灯，只有窗外惨淡的月光，吝啬地涂抹在堆积如山的旧物轮廓上——废弃的藤椅、蒙尘的樟木箱、卷起的挂毯，影影幢幢，如同蹲伏的巨兽。空气凝滞，沉重地压在胸口。我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搬动声，在我推开门的一刹那，诡异地消失了。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柱里无声沉浮。我打开带来的小手电，光圈颤抖着扫过地面厚厚的积尘。光柱扫过门内不远的地面时，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厚厚的灰白色尘埃上，赫然印着一串脚印！

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脚趾、脚掌、脚跟的轮廓纤毫毕现，甚至能看清脚趾缝间细微的灰尘凹陷。光着脚，尺寸不小，绝对属于一个成年人。它们从阁楼幽深的黑暗深处一路延伸出来，正正地，停在我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仿佛某个看不见的存在，刚刚就站在这里，与推门而入的我，沉默地对峙。寒意瞬间攫住了我的脊椎，血液似乎凝固了。

手电筒的光圈不受控制地追随着那串刺目的脚印，哆哆嗦嗦地向阁楼深处探去。光线在凌乱的杂物缝隙间跳跃、晃动，最终，光圈猛地定住，锁定了脚印尽头那片稍显空旷的地面。

那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只旧布娃娃。

它身上的碎花裙子早己褪色发黄，半边脸颊的布料撕裂，露出里面灰黄的棉絮，像是凝固的脓疮。一只纽扣做的眼睛歪斜地吊着，另一只黑洞洞的眼眶里，积满了厚厚的灰尘。最令人作呕的是它身上遍布的大块深褐色霉斑，在昏黄光线下，如同干涸凝固的血污。它就那么突兀地、近乎仪式般地坐在灰尘中央，那只残存的纽扣眼睛，仿佛正透过手电的光晕，幽幽地“望”着我。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声不成调的呜咽，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视线无法从布娃娃身上撕开，惊骇的余光却瞥见它旁边地上堆着一大卷厚厚的深绿色防尘塑料布。塑料布边缘积着厚厚的灰，但中央部分……似乎微微隆起，轮廓有些异样，像盖着什么东西。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攫住了我，双腿如同灌了铅，却一步步挪了过去。塑料布冰冷滑腻，触手沉重。我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掀！

“哗啦——”

沉重的塑料布被掀开一角，下面并非藏着什么实物，只是光秃秃的地板。然而，就在那被塑料布覆盖了不知多久的地板表面，赫然呈现着一大片由深褐色霉斑组成的图案！

那图案扭曲、怪异，边缘深深渗入木纹之中。两只深色的大圆斑赫然在上，如同空洞的眼窝，下方一道歪斜的深色痕迹向下延伸，末端裂开，勾勒出一个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人脸的轮廓！那霉斑组成的五官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带着积年的怨毒和冰冷，首首地“盯”着我！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我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一头撞进闻声赶来的外婆怀里，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牙齿磕碰得咯咯首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指着阁楼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外婆枯瘦却异常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我，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草药味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她拍着我的背，声音竟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莫怕，莫怕……吓到了吧？那是阁楼里的‘老朋友’了。”

我惊魂未定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只看到外婆布满皱纹的脸在昏黄的廊灯下显得格外幽深。“它呀，”外婆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楼板，望向那个黑暗的空间，“以前就喜欢半夜上来，收拾收拾东西，挪挪这儿，动动那儿……我年轻时也撞见过几次。久了，就习惯了。它不害人的。”

外婆粗糙的手掌一下下抚着我的后背，那安抚的动作却驱散不了我骨髓里透出的寒意。她顿了一下，声音忽然沉了下去，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被什么沉重的回忆拖拽着：

“只是……” 她布满老年斑的手停在我背上，微微颤抖了一下，“我记得清清楚楚，以前看见它留下的印子……它脚上，是穿着鞋的。”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点侥幸。穿着鞋的脚印……那如今阁楼灰尘上清晰无比的赤足印痕，还有那霉斑组成的无声哀嚎的脸……它不再满足于仅仅当一个沉默的搬运工了吗？还是它失去了什么？它想找什么？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粘稠的潮水，瞬间没顶，将我死死淹没。

自那晚之后，阁楼的门被一把沉重的大铁锁牢牢锁住，钥匙被外婆仔细地收了起来。然而，那沉重的锁链和冰冷的铁锁，并未能锁住深夜楼板上传来的声音。“咚…沙沙…咚…” 那搬动重物的声响，依旧固执地在万籁俱寂时准时响起，穿透楼板，清晰地敲打在楼下每一个装睡的人的神经上，如同某种无法摆脱的、永恒的节拍。

外婆对此的反应近乎一种麻木的沉默。只是我注意到，那扇紧锁的阁楼门上的锁，在她无声的坚持下，己经换到了第三把。每一次更换，那锁芯都更加粗大、冰冷，锁链也愈发沉重。她更换锁具时动作缓慢而专注，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目光却从不与我对视，只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那扇门板，仿佛在审视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又像是在与门后那无法驱散的“存在”，进行着一场无声而绝望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