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鬼故事：阴戏台·轮回渡（3）

我腕上的翡翠镯子突然收紧，玉胭脂的残魂在耳畔尖笑：“师妹可知这镯子原本是一对？”

后台的戏箱轰然炸开，另一只沁血的镯子滚到脚边。两只玉镯同时迸裂，露出内圈刻着的生辰——竟是我的八字与光绪年老生之女完全重合。傩面们齐声大笑，木纹裂开处钻出二十七个戏子的头颅，他们用我的声音齐唱《黄泉渡》：

“莫道戏文皆是假，且看生死入戏来——”

我的月琴在血泊中自行弹奏，琴箱裂口处伸出泡烂的手，将改写的戏词塞进我喉管。那些字句像烧红的铁钉在声带钻孔，每唱一句，就有傩面咬住我一块血肉。当唱到“掘坟掘出前世尸”时，戏台青砖下真的伸出白骨爪，攥着我的脚踝往地底拖。

阴戏谱悬浮在半空自动翻页，纸页间夹着张发黄的照片——竟是儿时娘亲带我拜师的情景！照片里的班主左颊朱砂痣渗出血来，背后题着“光绪二十三年摄于阴戏台”。我终于明白，二十年前那场山洪卷走的从来不是别人。

傩面们的合唱震碎了最后一面妆镜。

无数镜片中映出我在各朝代的死状：光绪年间的我被水草缠颈，民国的我吊死在梁上，此刻的我正被金线勒成描金人偶。所有碎片中的“我”同时转头，朝着现实的我伸出手：

“该你接赏了。”

穿绛紫马褂的老爷从观众席飘来，腹腔里的拨浪鼓己换成我的心脏。他递来的不是银元，而是个贴着符咒的陶罐——罐身绘着九代阴戏台主的画像，最后那张空白的脸正在浮现我的五官。

子时的更鼓与鸡鸣重叠。

戏台在晨雾中坍缩成陶罐大小，七具人偶化作青烟钻入罐口。灰河村祠堂的神龛上，新添的陶罐微微震颤，罐内传出时远时近的戏腔。村巫翻开最新修订的阴戏谱，末页夹着张民国三十七年的戏票，票根上印着两行小字：

“生人听够三更戏，魂归陶罐永登台。”

而远在三百里外的省城戏院，新来的花旦正在对镜描眉。她腕上的翡翠镯子闪过一丝血光，妆匣底层压着张泛黄的戏单——今夜全本《黄泉渡》的演员表末端，墨迹新鲜的“胡小七”三字正在缓缓浮现。

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阴戏谱的工尺符正从喉管爬向心脏。

那些蝌蚪状的音符啃食着心室壁，在胸腔里筑成座微型戏台。傩面的木纹裂痕蔓延到全身，每道裂口都钻出细如蛛丝的戏服金线，将我缝进光绪年的老戏袍。翡翠镯子在腕骨上生根，玉髓里浮出九代阴戏台主的残影，他们正用我的舌头重写《黄泉渡》的终章。

灰河村突然下起暴雨。

雨滴在半空凝成铜钱大小的纸灰，落地便化作戴傩面的孩童。他们围着祠堂陶罐跳傩舞，稚嫩的脚掌踩出带血的卦象。村巫捧着我的心脏登上戏台，那团血肉在雨中舒展成新的阴戏谱——封皮是我的脸皮，内页用肋排装订，戏词在动脉上跳动。

“开——箱——”

戴青鬼傩面的老者拖长调子，光绪年的老戏箱在雷声中轰然洞开。二十七个陶罐滚落而出，每个罐口都探出戏服水袖，缠住村民的脖颈往罐里拖拽。我这才看清，那些“村民”的皮囊下根本没有骨头，全是塞满纸钱的空心人偶。

戏台地砖下传来闷响。

七具描金人偶破土而出，我的那具正抱着月琴自弹自唱。琴箱里伸出婴孩的手臂，将改写的戏词塞进围观者口中。最先接过戏词的汉子突然眼球爆裂，瞳孔变成旋转的傩面，下颌骨咔嚓一声撕裂，喉管里钻出浸血的工尺谱。

“灰河村本不存于世。”

班主的鬼魂从陶罐里渗出，他的左半身还是民国油彩，右半身己化作光绪年的白骨。

“光绪二十三年发大水，整村人都成了替死鬼。我们每唱一回阴戏，就能骗来七个新魂镇河——就像你现在做的这样。”

暴雨冲垮了祠堂匾额，露出背面光绪年间的“祭河祠”三个字。那些空心村民匍匐在地，腹腔内的纸钱飞向戏台，粘合成巨幅黄泉戏谱。我的意识正在消散，最后看见自己站在省城戏院镜前——镜中“我”的脑后裂开道缝，二十七个傩面正从颅骨里往外钻。

子夜更鼓响起时，灰河村消失在浓雾中。

省城戏院的新晋花旦突然开口唱起《黄泉渡》，观众席的灯笼全变成了惨白色。她腕上翡翠镯子叮当作响，幕布后隐约可见七具描金人偶抱着陶罐，罐口不断吐出粘着戏服的尸块。而在千里外的长江底，二十八个陶罐正随暗流滚动，罐身戏谱在水草间幽幽发亮。

省城戏院的掌声潮水般退去时，我发现自己站在民国戏台的废墟上。

腕间翡翠镯子长出了血管，正将陶罐里的尸水注入经脉。二十七个傩面在颅骨内合唱，每唱一句，就有观众的眼球爆成血雾，凝成新的工尺谱钻进我喉头。

灰河村的祠堂在月光下泛起涟漪。

那些描金人偶围坐在古井边，井底沉着光绪年的黄铜戏箱。当我的指尖触到冰凉的井水时，水面映出的不是自己的倒影——二十八个不同年代的“我”正在同时梳妆，最老的那个己化作白骨，发间别着支断裂的衔珠凤钗。

“时辰到了。”

穿绛紫马褂的老爷从井底浮出，他的六条蜈蚣足托着二十八叠阴戏谱。最上方那本封皮是我的脸皮，内页记载着今夜的新戏码：《轮回渡》。戏台残柱上的血字突然剥落，化作黑蛾扑向省城方向——那里新建的大剧院正亮起霓虹灯。

我最后的清醒时刻，看见自己站在现代化舞台上。

LED屏幕播放着灰河村VR实景，观众扫码领取的戏单背面，印着缩小版的替魂契。当电子鼓点响起时，那些傩面正通过5G信号潜入手机镜头，民国戏袍在AR特效里缠住每个看首播的人。

子时的钟声与光绪年的更鼓重叠。

长江突然掀起黑浪，二十八个陶罐在洪峰中裂开，爬出戴傩面的钢筋戏偶。它们眼部的摄像头红光闪烁，胸口的扬声器播放着AI重制的《黄泉渡》。而我被金线吊在云层之上，看着自己的尸骨在历代戏台间循环坠落——

永远在触地的前一瞬，开始新的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