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鬼故事：阴戏台·轮回渡（2）

珍珠面帘上沾着脑浆，点翠头花里嵌着半片指甲。当我拾起那支衔珠凤钗时，钗头镶嵌的夜明珠突然裂开——里头裹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瞳孔正随着阴戏鼓点收缩。

“好师妹，该扮上了。”

秋月白的鬼影从镜中渗出，她脖颈断口处垂着戏服水袖，腐坏的声带里卡着玻璃碴似的碎音。那件褪色的宫装自动裹住我身体，针脚如蜈蚣脚扎进皮肉。我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正在融化，指尖滴落的不是血，是混着金粉的尸蜡。

台下的喝彩声变成了溺死者的呜咽。

穿绛紫马褂的老爷不知何时挪到了乐池边，他的胸腔裂开，肋骨间卡着个褪色的拨浪鼓。随着鼓柄转动，我后脑勺传来剧痛——头盖骨被掀开，颅腔里爬出裹着戏服的傀儡小人，细如发丝的银线正将我的脑髓纺成戏服云肩。

更恐怖的是那些白绫。

每根悬在梁上的绸带都渗出人形轮廓，二十年来所有替死的戏子都在绸面下蠕动。他们的五官像湿透的宣纸贴在白绫上，被绞断的舌头拍打着绸面，唱出我们今晚的戏词。当我仰头躲避滴落的尸油时，正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倒悬在梁上——那个“我”穿着光绪年间的戏服，腐烂的指尖正往我天灵盖戳来。

卯时最后一缕阴气消散时，七具人偶的关节发出啼哭般的吱呀声。它们朝着灰河村方向跪拜，眼眶里滚出用头发缠成的泪珠。村民发现戏台立柱上浮现出新的血字，记载着今夜戏码：七月十五中元夜，由新晋名角胡小七领衔全本《目连救母》。

而在后台最深处的戏箱夹层，压着张泛黄的戏单。

墨迹新鲜的演员表上，我的名字正被某种黏液缓缓腐蚀，取而代之的是光绪二十三年某位早夭花旦的闺名。箱底静静躺着枚翡翠镯子，内侧刻着三圈生辰八字——正是昨夜玉胭脂接过的那只。

玉胭脂的戏本掉在我脚边时，封皮上的《牡丹亭》三个字正在融化。

浓稠的墨迹像活过来的蛞蝓，在宣纸上扭结成新的标题——《黄泉渡》。我翻开内页，那些工尺谱的间隙里渗出细密血珠，原本的唱词正被某种无形力量篡改：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下一句，变成了“且看森森白骨连天”。

“良辰美景奈何天”后接的不是“赏心乐事谁家院”，而是“断肠人在奈何桥边”。

更可怕的是空白处浮现出无数小字，全是历代惨死戏子的遗言。光绪二十三年某页写着：“别碰第三折的翡翠镯”，墨迹未干的血字下方，赫然压着玉胭脂昨夜接赏时的手印。

“你的词改了。”秋月白的鬼魂贴着我耳根呵气，她递来的戏谱突然暴长獠牙，咬住我手指吮血。泛黄的纸页上，《回生》一折的唱词正在蠕动：

“柳梦梅持锹掘坟茔”

“掘出个七窍流血的胡小七”

“血浸的戏袍裹新魂呐”

“子时的梆子送你归西”

我尖叫着甩开戏谱，那些纸页却在半空自动铺展成招魂幡。墨字化作黑蛾扑向油灯，在火焰中发出婴啼，灰烬落在皮肤上立刻蚀出戏词烙印。后台的沙漏突然炸裂，流沙凝成个小人，正用我的声线唱着修改后的《锁麟囊》：

“收余恨，割残魂，且把棺木当绣床——”

“冷月照，尸衣凉，戏台就是埋骨乡——”

班主瘫坐的角落传来纸页翻动声。

那本光绪年的阴戏谱正在自动续写，空白处浮现出我们戏班所有人的生辰八字。当玉胭脂的八字被朱砂划去时，她的描金人偶突然眨了眨眼，开裂的嘴角哼出今晚的新戏码：

“戌时三刻莫睁眼呐——”

“阴戏谱上姓名现——”

“生人填了死人缺哟——”

“代代唱到尸骨烂——”

我抓起眉笔想划掉戏谱上的名字，笔尖却自己动了。手腕不受控制地写下“胡小七”三个字，每一笔都带出皮下组织的血丝。那些血字像蚂蟥般钻进纸页，光绪年的旧谱上立刻浮现对应名字——正是当年被山洪卷走的老生之女。

卯时鸡鸣响起时，戏谱封皮上睁开七只眼睛。

每只瞳孔里都映着个正在融化的戏子，我们的惨叫声被谱上的工尺符吸收，化作明日《目连救母》的新唱段。村巫在祠堂地下挖出的铁匣里，藏着一叠会呼吸的戏谱，最新那页的《黄泉渡》末尾添了行小字：

“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初七，增补花旦胡小七，工阴月琴，擅哭丧调，卒于《牡丹亭》改《黄泉渡》之夜。”

我咬破舌尖将血喷在阴戏谱上，那些蠕动的戏词突然发出烧焦人皮的哔啱声。

血珠在纸面炸成七只黑翅蛾，扑向后台悬挂的十二幅傩戏面具。青面獠牙的木雕骤然活过来，空洞的眼眶里探出骨爪，将我死死按在妆镜前。

“班主说过……傩面能镇邪……”我挣扎着去抓桌上的桃木剑，却发现剑身早己爬满霉斑。那些傩面咧开嘴，木雕的牙齿间垂下黏稠的尸浆，滴在阴戏谱上灼出新的唱词：

“血祭傩面开鬼门，九代怨魂同登台。”

镜中浮现出九层戏台幻影，每层都站着不同朝代的戏班。光绪年的溺死戏子泡得发胀，民国初年的吊死鬼吐着长舌，他们手中的阴戏谱连成惨白的锁链，正将我的三魂七魄往镜中拖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