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春熹·算筹巷里逢青鸾

第七章 春熹·算筹巷里逢青鸾

嘉靖二十一年惊蛰，寿安堂的海棠开得正好，明兰却在晨光里对着妆匣发呆。我望着她鬓边新换的青玉簪——簪头雕着半副算筹，正是去年冬至长柏从京城带回的琉璃厂新样，忽然发现她腕间的算筹银镯上，不知何时缠了圈靛青丝线，与齐府送来的春帖封纹一模一样。

“祖母，”她捧着《齐家算经》过来，书页间夹着片染了墨痕的银杏叶，“齐公子昨日送了本《河防算要》，说与盛家在扬州的庄子有关。”指尖划过书页边缘的小楷批注，“他竟能从河工图里算出堤坝需用的桩木数目，比账房先生还快三分。”

我望着她耳尖泛起的薄红，忽然想起上个月在清虚观，看见她与齐衡在放生池边交谈。两人隔着丈许距离，却都握着算筹，在石桌上画着什么——后来才知道，是在推演运河漕运的损耗率。深宅里的少女情怀，竟藏在算筹的横竖之间。

“齐府的春宴帖子送来了，”崔妈妈捧着鎏金笺，封面上用金粉画着算筹围成的并蒂莲，“请老太太带六姑娘同去。”明兰的睫毛轻轻颤动，指尖在算经上划出歪斜的横线——她素来工整的字迹，此刻却像春燕的尾羽般扬起。

春宴设在齐府的绿梅坞，溪水绕着青石流过，梅枝上系着写满算题的红绸。明兰刚踏入花径，便有片红绸落在她肩头，上面写着：“今有女子善织，日自倍，五日织五尺，问日织几何？”她轻笑，从袖中取出算筹，在掌心拨出答案，系回梅枝时，却发现相邻的红绸上，早有墨字答曰：“初日织五寸，次日一尺，三日二尺，西日西尺，五日八尺——然五日累计应为十五尺，题有误。”

熟悉的笔锋让明兰的耳尖更红了，顺着梅枝望去，齐衡正站在九曲桥边，手中握着卷《九章算术》，袖口绣着的绿梅纹，与明兰鬓边的青玉簪遥相呼应。这孩子，竟把算题藏在春宴里，用红绸作笺，算筹为媒。

宴席间，齐母特意将明兰安排在主桌，话题不知不觉转到治家之道：“听闻六姑娘善理账目，”她望着明兰腕间的银镯，“我府里的庄头总说田租难收，不知可有妙法？”

明兰福身时，算筹银镯轻响：“可用‘均输术’按肥瘦田亩定租，”她从袖中取出算筹图，“再制三联账册，庄头、佃户、主家各执一份，算筹数目用靛青写，若有涂改，靛青会渗入纸纹三分。”

齐母的眼中闪过赞许，齐衡却在此时递来盏碧螺春，杯底沉着片绿梅瓣：“这是用梅雪水炒制的，”他的声音低得只有我们能听见，“算筹巷的老茶商说，需得算准雪水与茶叶的比例，方能得此清味。”

算筹巷，正是明兰生母卫小娘的外祖家所在。明兰的指尖在杯沿停顿，忽然明白这盏茶里藏着的心意——齐衡竟连她的身世渊源都细细算过，用梅雪茶勾连起她不愿触碰的回忆。

暮色染透梅坞时，齐衡忽然指着溪水中的灯船：“每盏灯代表一庄田，灯心浸过不同的药水，”他递给明兰一支银签，“若能算出哪盏灯最先熄灭，便可赢取《算学宝鉴》孤本。”

明兰望着灯船上的算筹标记，忽然轻笑——灯心用的是《齐民要术》里的“防蛀法”，浸过蜀椒水的灯心燃烧时间最长。她握着银签指向最远处的青鸾灯，烛火在晚风中明明灭灭，却始终未熄。齐衡的眼中泛起微光，将那本裹着绿梅纹锦的孤本递到她手中，封面上，用金粉写着“赠盛氏明兰”。

归府的马车上，明兰抱着书册不语，却在车帘晃动时，让我看见扉页上的小楷：“算尽天下算，难算遇卿时。”墨痕新鲜，显然是齐衡刚刚题下的。深宅里的爱情，从不是花前月下的私语，而是藏在算筹题里的心意，躲在茶盏梅瓣中的温柔。

“祖母，”明兰忽然开口，指尖着书册边缘，“齐公子说，他房里的账册，都按我改的《盛氏账规》来记。”声音轻得像春溪流水，“连每日的膳食银两分毫都算得清楚，倒像是……倒像是在学我。”

我望着她眼中倒映的万家灯火，忽然想起自己及笄那年，也曾在灯会上遇见良人，只是终究被深宅的算筹困住了缘分。如今明兰手中的算筹，却成了她与齐衡之间的桥梁，让两个懂得算学的灵魂，在数字的经纬里彼此靠近。

是夜，明兰在暖阁里抄写《算学宝鉴》，我看见她在“勾股章”旁画了对小算筹，算筹尾端系着细红线——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女儿家笔触。窗外的海棠被春风吹落几瓣，恰好落在她案头的算筹上，像极了齐府梅坞里飘落的红绸笺。

嘉靖二十一年的惊蛰，算筹巷的梅雪茶还在回甘，明兰的爱情却像她笔下的算筹，在横竖撇捺间渐渐清晰。齐衡用算题作聘，以账册为笺，而明兰回以算筹纹的绣帕、改定的账规，两人的心意，都藏在旁人难懂的算学里，却在彼此眼中，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清晰。

我知道，对于明兰来说，爱情从不是算筹的例外，而是另一场需要用心推演的算题。她会用算筹丈量真心的分量，用账册记录爱情的收支，在深宅的春熹里，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带着算筹印记的情路。而我，有幸成为这一切的旁观者，看着她用智慧与温柔，在算筹与青鸾的交织中，织就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