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镜花水月

《锦屏春》终章：镜花水月

嘉靖十六年，霜降。

盛明玥握着那枚带血的银针，指尖在“乱红散”三个字上反复。绣着并蒂莲的脉案摊开在妆奁里，她望着案上“单胎喜脉”的字迹，忽然想起十六年来母亲房里终年不歇的麝香暖炉——原来所谓的双胎祥瑞，不过是母亲为了固宠设下的局。

“姑娘，老爷请您去书房。”丫鬟碧桃的声音惊得她慌忙合上妆奁。明玥对着铜镜整理衣襟，看见自己眉间的朱砂痣与母亲如出一辙，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恶心——这张与母亲相似的脸，究竟是上天的馈赠，还是权谋的产物？

盛紘的书房飘着沉水香，与记忆中母亲房里的味道截然不同。明玥望着父亲鬓边的白发，想起昨夜在他暗格里看见的密信，封皮上“林氏伪女”西个朱砂字刺得她眼眶发烫。

“玥儿，你可知道‘明霜’的来历？”盛紘忽然开口，将一枚玉佩推到她面前，“这是你外祖母临终前交给我的，她说真正的盛明霜，后颈有月牙形胎记。”

明玥指尖一颤，想起母亲总是避开人替她洗澡，想起她后颈那处终年缠着纱巾的“烫伤”。原来母亲不是嫡女，她才是真正的盛家血脉，而母亲不过是个冒牌货，用她的存在来掩盖身份的破绽。

“父亲为何今日才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难道您早就知道母亲不是...不是姑姑？”

盛紘闭眼叹息：“从她拿出那枚翡翠镯时，我便知道了。当年明雪的镯子断在火场，世上再无成对之物。可我...”他顿了顿，指尖抚过书桌上的《盛氏宗谱》，“我宁愿相信她是明雪派来的救赎，宁愿纵容她的谎言。”

明玥忽然想起母亲房里那幅临摹的嫡女画像，想起她教导自己“女子要善用柔媚”时的眼神。原来母亲从来不是真心爱她，不过是把她当作巩固地位的工具，就像当年利用她“双胎”的身份扳倒王氏一样。

“她害死了我的生母，霸占了我的身份！”明玥猛地起身，玉佩“当啷”落地，“父亲，我们去揭穿她！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林噙霜不过是个冒牌货！”

盛紘抬头看她，目光里带着几分怜悯：“玥儿，你以为盛府的主母是那么好当的？这些年你母亲做的事，哪一件不是为了盛家？没有她，我如何坐稳这官位？”

窗外忽然传来环佩声，明玥转身看见母亲扶着丫鬟走来，鬓边的珍珠步摇随动作轻晃，依旧是记忆中温柔贤淑的模样。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母亲枕下发现的密信，落款竟是“盛明雪”——原来母亲不仅冒名顶替，还与己故的姑姑有某种关联。

“玥儿，你父亲可曾告诉你？”林噙霜坐下时，袖口露出的翡翠镯与盛紘的玉佩相撞，“当年大火，是我抱着你逃出的火场，你后颈的胎记，是我用自己的血点的。”

明玥猛地后退半步：“你胡说！父亲说真正的嫡女...”

“真正的嫡女？”林噙霜轻笑，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书信，“这是你母亲临终前写给我的，她求我替她抚养女儿，求我用盛明霜的身份活下去。”

信纸在风中展开，明玥看见母亲的字迹：“噙霜妹妹，若我遭逢不测，请替我照顾玥儿，以盛家嫡女之名...”她忽然想起母亲房里那幅画像的落款——“明雪赠小妹噙霜”，原来她们真的是结拜姐妹，而她，不过是母亲为了报恩抚养的孤女。

“所以你用我的存在来伪装嫡女，用假孕来巩固地位？”明玥的声音里带着绝望，“我究竟算什么？你的棋子，还是你良心的安慰剂？”

林噙霜起身抱住她，力道大得像要将她揉进骨血：“你是我的命！当年我抱着你跪在盛府门口，被王氏的狗撕咬时，就发誓要让你过上人上人的生活！那些手段，那些算计，都是这世道逼我的！”

明玥感受着她怀里的温度，忽然想起十六年来每个深夜，母亲都会来替她掖被角，都会在她生病时彻夜守着。那些温柔不是假的，那些眼泪也不是假的，只是夹杂着太多权谋与无奈。

“母亲...”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我们离开吧。离开这锦屏深处，去过寻常日子。”

林噙霜一愣，低头看着她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那是她刚送的及笄礼，内刻“玥”字。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两人身上投下交叠的影子，像极了她初进盛府那年，与明雪在回廊上的剪影。

“傻孩子，盛府就是我们的家。”她轻声说道，指尖抚过明玥眉间的朱砂痣，“以后你会明白，这宅子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用鲜血和谎言铺就的。而我们要做的，就是踩着这些，站到最高处。”

明玥望着母亲眼中的光，忽然明白过来——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难回头。她握紧手中的玉佩，感受着上面“明霜”二字的刻痕，终于露出一丝释然的笑。或许她的身份是假的，但母亲的爱却是真的，而这，己经足够让她在这锦屏深处，稳稳地走下去。

盛紘看着眼前的母女，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暮春，他在垂花门接过林噙霜手中的油纸伞，看见她眼中倒映的碧桃。原来从始至终，他爱上的都不是盛明霜，而是那个叫林噙霜的女子，那个用谎言和真心织就锦屏的奇女子。

“罢了。”他轻声叹息，将密信投入香炉，“往后的路，你们母女自己走吧。”

炉中火焰腾起，将“林氏伪女”西字烧得干干净净。明玥望着那跳动的火光，忽然想起母亲教她的第一首诗：“花开堪折首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今她终于明白，在这宅斗的战场上，唯有握紧手中的权柄，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人。

霜降的风卷着落叶掠过书房，林噙霜望着女儿眼中渐渐坚定的光，忽然笑了。她知道，自己的衣钵终有传人，而盛府的锦屏深处，将会继续上演新的传奇——以爱为名，以权谋为刃，在这乱世中，刻下属于她们的印记。

（全书完）

后记：锦屏深处，尽是虚妄。唯有真心，可抵万难。愿每个在权谋中沉浮的女子，都能在镜花水月中，寻得属于自己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