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夜惊变

第一章 雪夜惊变

扬州城的腊月，寒风如刀。

盛府西侧的芷兰轩里，卫恕意裹着半旧的棉袄，手指冻得发红，却仍坚持绣着一件小儿肚兜。屋角的炭盆里，几块黑炭奄奄一息地吐着最后的热气。

"小娘，再加些炭吧。"八岁的盛明兰端着茶进来，看见母亲呵气的样子，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卫恕意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明显："不必了，这些够用到晚膳时分。林小娘管家不易，我们省着些用。"

明兰抿了抿嘴没说话。她当然知道，掌管中馈的林噙霜克扣各院用度不是一天两天了，尤其是对她这个不得宠的卫小娘。但母亲总说"忍一时风平浪静"，她便也学着将不满咽回肚子里。

"六姑娘，老太太屋里的房妈妈来了。"丫鬟小桃匆匆进来通报。

明兰整了整衣襟迎出去，只见房妈妈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老太太听说卫小娘身子重了，特地让我送些燕窝来。"房妈妈将锦盒递给明兰，压低声音道，"是上好的血燕，老太太特意嘱咐要卫小娘亲自用。"

明兰心中一暖。祖母虽然平日里深居简出，但对各房子女都关怀备至。她刚要道谢，却听院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哟，房妈妈怎么到这儿来了？"林噙霜扶着丫鬟的手袅袅婷婷地走进来，身上狐裘华贵，发间金钗在雪光中闪闪发亮。

房妈妈行了一礼："林小娘安好。老太太惦记卫小娘的身子，让老奴送些补品来。"

林噙霜眼风扫过明兰手中的锦盒，笑意不减："老太太真是慈爱。不过卫妹妹现在最需要的是静养，这些东西...怕是虚不受补呢。"她转向明兰，"六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明兰感到手中的锦盒突然变得滚烫。她垂下眼帘，轻声道："林小娘说得是。母亲近日确实食欲不佳，明兰会劝她慢慢调养。"

林噙霜满意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离开了。首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明兰才发觉自己的指甲己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回到屋内，卫恕意听完女儿的叙述，只是叹了口气："明兰，把燕窝收起来吧。等...等生产后再用不迟。"

明兰看着母亲隆起的腹部，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她想起前几日偷听到的婆子们的闲谈——林小娘的表姐去年就是因为生产时血崩而亡，而接生婆正是林噙霜推荐的。

"母亲..."明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毕竟只是个孩子，那些模糊的担忧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

卫恕意却仿佛看穿了女儿的心思，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别怕，母亲会好好的。你要记住，在这深宅大院里，有时候装糊涂比显聪明更安全。"

窗外的雪下得更大了，将盛府的亭台楼阁渐渐覆盖成一片苍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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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卫恕意突然发动了。

明兰正在书房跟着先生念《女诫》，小桃慌慌张张地跑来，脸色煞白："姑娘，卫小娘...卫小娘要生了！"

明兰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按日子算，母亲至少还有半个月才到产期。她顾不得向先生告退，提起裙摆就往芷兰轩跑。

芷兰轩己经乱作一团。进出的婆子们端着血水，屋内传来卫恕意压抑的呻吟。明兰想冲进去，却被王妈妈拦在门外。

"六姑娘，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去！"

"我母亲怎么样了？为什么提前发动了？请大夫了吗？"明兰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王妈妈支支吾吾："己经去请了...林小娘说..."

明兰不等她说完，推开她就往屋里闯。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卫恕意躺在床上面色惨白，身下的被褥己经被鲜血浸透。接生的稳婆站在一旁，竟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为什么不去请大夫？"明兰厉声问道，八岁的孩子声音里竟带着骇人的威严。

稳婆擦了擦汗："这...林小娘说妇人生产本是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明兰转身就往外跑。她知道，盛府惯用的大夫住在城东，骑马也要半个时辰。而最近的医馆就在两条街外。

雪己经积了半尺厚。明兰顾不上穿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出院门。寒风如刀割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母亲惨白的脸和满床的鲜血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救命！救救我母亲！"明兰拼命敲打着医馆的大门，手指关节都渗出了血。

老大夫被这雪夜里的呼救声惊动，开门看见一个浑身是雪的小姑娘，二话不说拿起药箱就跟她走。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更长。明兰几次摔倒在雪地里，又咬牙爬起来。她不敢想，如果晚了一步...

当她们终于赶回芷兰轩时，院内静得可怕。明兰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颤抖着推开门，只见王妈妈和小桃跪在床前抽泣，而卫恕意静静地躺着，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母亲...？"明兰轻声呼唤，仿佛怕惊醒什么。没有人回答她。

她一步步走到床前，掀开白布。卫恕意的面容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明兰握住母亲冰冷的手，那双手昨天还在为她缝制冬衣，今天却再也无法抚摸她的头发了。

"孩子...没能保住..."王妈妈哽咽道，"卫小娘出血太多..."

明兰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她想起母亲常说的话——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母亲忍了一辈子，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林小娘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在...在老爷书房..."

明兰转身就往外走。小桃想拦住她，却被她眼中的寒光吓住了。

盛纮的书房灯火通明。明兰站在廊下，听见里面传来林噙霜娇柔的声音："...谁能想到卫妹妹身子这么弱呢？都是那稳婆不中用，我己经让人打发她走了..."

"唉，也是她福薄。"盛纮叹了口气，"好在还有明兰这个女儿，日后找个好人家嫁了便是。"

明兰的手紧紧攥着门框，木刺扎进掌心也不觉得疼。她终于明白了，在这深宅大院里，忍让换不来平安，只会让恶人得寸进尺。

正要推门进去，一只温暖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明兰回头，看见祖母盛老太太慈爱而悲伤的脸。

"明兰，跟祖母回去吧。"老太太轻声道，"有些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明兰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她扑进祖母怀里，哭得撕心裂肺。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头发，对房妈妈使了个眼色。房妈妈会意，悄悄退下去安排卫恕意的后事。

那夜，盛府很多人都听见了六姑娘的哭声。有人说，那哭声里不仅有悲伤，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第二天清晨，雪停了。盛府挂起了白幡，为卫小娘操办丧事。按照规矩，妾室的丧仪不能太过隆重，但老太太亲自发话，一切按正经姨娘的规格来办。

明兰穿着孝服跪在灵前，面无表情地接受各房人的吊唁。当林噙霜带着三姑娘墨兰来上香时，明兰注意到墨兰腕上戴着一对崭新的翡翠镯子——那是前几日祖母赏给各房姑娘的，本应有她一份，却被林噙霜以"年纪尚小"为由扣下了。

"六妹妹节哀。"墨兰假惺惺地说，"卫小娘福薄，你也别太伤心了。"

明兰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首视墨兰："多谢三姐姐关心。母亲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只是..."她顿了顿，"有些人的富贵，怕是建立在别人的性命之上呢。"

墨兰脸色一变，林噙霜赶紧拉着女儿走开了。没人看见明兰袖中紧握的拳头，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丧事过后，老太太将明兰接到了寿安堂抚养。这个决定让盛府上下都很意外——老太太多年不理家事，突然要亲自抚养一个庶出的孙女，实在蹊跷。

只有房妈妈知道，那天夜里老太太看着明兰冒雪求医的背影，说了句："这孩子有骨气，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

搬进寿安堂那日，明兰抱着母亲留下的小包袱，里面是几件旧衣裳和未做完的针线。老太太让她坐在暖阁里，亲手给她梳头。

"明兰，从今往后，祖母教你读书明理，你可愿意？"

明兰乖巧地点头："孙女愿意。孙女还想学...学管家算账。"

老太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哦？为什么想学这些？"

明兰抬起清澈的眼睛："母亲说过，女子立世，要么有靠山，要么有本事。孙女...想有本事。"

老太太凝视她良久，忽然笑了："好，祖母都教你。不过..."她严肃起来，"你要答应祖母，十年之内，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装作不懂。能做到吗？"

明兰认真地点点头。她明白祖母的意思——在羽翼未丰之前，必须学会隐藏锋芒。

窗外，早春的第一枝梅花悄然绽放。明兰知道，属于她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