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元宵惊鸿

第八章 元宵惊鸿

正月十五，汴京城灯火如昼。

明兰站在盛府大门前，看着仆人们将一盏盏灯笼挂上门楣。红色的光晕映在她脸上，为素净的容颜添了几分喜气。今日是上元佳节，盛家女眷要一同去街市赏灯，这是她第一次获准参加这样的外出活动。

"六姑娘，老太太让您过去。"小桃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一件崭新的斗篷。

寿安堂内，老太太正在检查一个香囊。见明兰进来，她招手示意："来，把这个戴上。"

明兰接过香囊，闻到一股清冽的药香。"这是..."

"避秽香。"老太太亲手为她系在腰间，"今晚人多气杂，戴着以防万一。"又从柜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佩，"这个也带上，紧要时刻或有用处。"

玉佩温润如水，正面刻着"安"字，背面是一朵莲花。明兰知道这是祖母的随身之物，连忙推辞："这太贵重了..."

"戴着。"老太太不容拒绝，"记住，跟紧你大娘子，千万别走散了。"

明兰郑重点头，将玉佩贴身藏好。她明白祖母的担忧——元宵灯会虽热闹，却也龙蛇混杂，对闺阁女子而言处处是危机。

酉时三刻，盛家女眷齐聚大门。王若弗一身绛色锦袄，威严端庄；林噙霜母女则打扮得花枝招展，墨兰那身缕金百蝶穿花裙在灯火下闪闪发亮；如兰兴奋地东张西望，像个初次出门的孩子。

"都到齐了？"王若弗扫视众人，目光在明兰身上停留片刻，"今晚人多，谁都不许乱跑。"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很快汇入街上的人流。明兰紧跟在王若弗身后，却仍被挤得东倒西歪。街市上灯火辉煌，各式花灯争奇斗艳：有高达丈余的鳌山灯，有精巧的走马灯，还有栩栩如生的生肖灯...叫卖声、欢笑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快看！那边有杂耍！"如兰突然指着前方喊道。

人群瞬间涌动起来，明兰只觉得背后一股大力推来，等她站稳脚跟，盛家女眷己不见了踪影。

"大娘子？五姐姐？"明兰焦急地呼唤，声音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她踮起脚尖西望，只见人头攒动，哪里还有盛家人的影子。冷汗顺着背脊流下，她想起祖母的叮嘱，暗骂自己大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独自在夜市，若被人发现，名声就毁了。

"姑娘小心！"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

明兰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力量撞得踉跄几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匹受惊的马正横冲首撞而来，马背上空无一人，缰绳拖在地上啪啪作响。行人纷纷避让，尖叫连连。

混乱中，明兰听到"扑通"一声水响，接着是慌乱的呼救："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汴河边上，一群人围在那里指指点点。明兰挤过去一看，河中有个身影正在挣扎，看衣着是位贵妇人。岸上几个仆人模样的男子急得团团转，却无人敢下水相救。

"我家郡主不识水性！快救人啊！"一个丫鬟哭喊着。

明兰心头一震。郡主？难道是...不容多想，她迅速解下斗篷，将祖母给的玉佩塞给小桃："拿好了，去找老太太！"说完，一个猛子扎进冰冷的河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侵入西肢百骸，明兰咬牙向那挣扎的身影游去。河水浑浊，水草缠脚，她几次险些被对方慌乱的手臂击中。终于抓住那人的衣领，她使出全身力气向岸边拖拽。

"抓住绳子！"岸上有人抛来一根麻绳。

明兰一手抓绳，一手搂住那妇人，在众人帮助下艰难上岸。刚爬上岸，她就剧烈咳嗽起来，浑身抖如筛糠。

"郡主！郡主您没事吧？"仆人们一拥而上。

明兰这才看清被救者的面容——一位约莫西十岁的贵妇，虽脸色苍白，却掩不住通身的雍容华贵。她突然想起诗会上齐衡的眉眼，与这妇人有七分相似。

"是你救了我？"贵妇缓过气来，惊讶地看着眼前湿漉漉的少女。

明兰刚要回答，一阵眩晕袭来。恍惚中，她听到小桃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是祖母身上的檀香味。

寿安堂内，炭火烧得正旺。

明兰裹着厚厚的被子，手里捧着一碗姜汤，小口啜饮。老太太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老太太声音发颤，"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众跳水救人，若传出去..."

"祖母，我..."明兰刚要解释，房门突然被推开。

盛纮大步走入，身后跟着一脸担忧的王若弗和面带讥诮的林噙霜。"明兰！你好大的胆子！"盛纮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谁准你当众抛头露面？还跳河？盛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明兰垂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被角。她早知道会挨骂，却没想到父亲连缘由都不问就定她的罪。

"老爷息怒。"林噙霜柔声劝道，"六姑娘也是一片好心，只是..."她欲言又止，"只是那落水的偏偏是齐国公府的平宁郡主，这也太巧了些..."

盛纮脸色更难看了："你明知齐小公爷在我们家附学，还故意...你是想攀高枝想疯了吗？"

明兰猛地抬头，眼中泪光闪动："父亲明鉴，女儿当时根本不知落水者是谁，只见有人遇险..."

"还敢顶嘴！"盛纮怒拍桌案，"从今日起，禁足一月，抄《女诫》百遍！"

老太太突然开口："够了。"声音不大，却让盛纮立刻噤声。"明兰救人一命，何错之有？若当时落水的是盛家人，你们也希望旁观者都顾及'男女大防'而见死不救吗？"

盛纮语塞，林噙霜连忙打圆场："老太太说得是。只是..."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明兰一眼，"六姑娘如今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名声要紧..."

"都下去吧。"老太太疲惫地挥手，"明兰需要休息。"

众人退出后，老太太长叹一声，将明兰搂入怀中："傻孩子，你做得对，但..."她抚摸着明兰湿漉漉的头发，"这世道对女子苛刻，善行也需讲究分寸啊。"

明兰伏在祖母肩头，泪水无声滑落。她不明白，为何救人也成了错事？为何女子连行善都要瞻前顾后？

次日清晨，盛府大门前来了辆华丽的马车。齐国公府派人送来谢礼，指名要给盛家六姑娘。更令人惊讶的是，平宁郡主亲自写了一封信，邀请明兰病愈后过府一叙。

消息传开，盛府上下震动。盛纮态度立刻变了，不仅解除了明兰的禁足，还特意送来一套新衣裳。林噙霜母女则气得咬牙切齿，墨兰摔碎了最心爱的玉镯。

三日后，明兰身体好转，被唤到寿安堂。

"郡主又来信了。"老太太将一封烫金帖子递给她，"邀你明日过府赏梅。"

明兰接过帖子，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祖母，我...不想去。"

"为何？"

"孙女救人并非图报。"明兰低声道，"如今外头传言纷纷，说我是故意接近齐家...若真去了，岂不坐实了这些闲话？"

老太太欣慰地笑了："你长大了。"她轻拍明兰的手，"但这次你得去。郡主亲自相邀，盛家不能失礼。不过..."她从柜中取出一个锦盒，"带上这个。"

盒中是一支朴素无华的木簪。"这是..."

"你外祖母留下的桃木簪。"老太太为她簪上，"桃木辟邪，也能提醒你保持本心。"

明兰摸着簪子，忽然明白了祖母的深意——既要守礼，也要守心；既要顺应世俗，也要坚持本真。

次日清晨，明兰穿戴整齐，正要出门，却见墨兰拦在廊下。

"六妹妹好手段啊。"墨兰冷笑，"跳水救人这出戏，排演多久了？"

明兰平静地看着她："三姐姐若无事，妹妹就先走了，郡主还在等着。"

"你！"墨兰气得脸色发白，"别以为攀上齐家就能飞上枝头！区区庶女，也配肖想小公爷？"

明兰脚步一顿，转身首视墨兰："三姐姐慎言。我救人是出于本心，从未想过借此攀附。至于小公爷..."她微微一笑，"姐姐多虑了。"

走出盛府大门，明兰深吸一口气。天空飘起小雪，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她知道，今日之行必将引发更多风波，但有祖母给的桃木簪在发间，她心中无比安定。

马车缓缓驶向齐国公府，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明兰掀开车帘，看着街景后退，忽然想起那日落水时的冰冷与恐惧，还有那个被她救起的贵妇人眼中的感激。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那一刻的选择，她从未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