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春宴迷局

《明兰传》第八章：春宴迷局

惊蛰过后，汴京的柳丝开始泛青。盛府后园的杏花初绽时，老太太忽然传下话来，要办一场春日宴，邀阖府女眷及亲眷闺蜜，美其名曰“赏红饯花”。我望着绿枝捧来的月白缠枝莲纹裙，袖口绣着的银线忍冬花在晨光里流转，忽然想起去年今日，母亲还因有孕被禁足，如今却能抱着弟弟坐在主桌。

“姑娘，大娘子屋里送来了头面。”绿枝捧着漆盒皱眉，里头是支嵌着东珠的银簪，簪头刻着朵牡丹，正是大娘子惯用的纹样，“崔妈妈说，这是老太太赏的，让您今日务必戴上。”我指尖划过簪尾，触到极小的“王”字刻痕——大娘子娘家的徽记，藏在花蕊里极难察觉。

春日宴设在碧水轩，九曲桥畔的杏花树下，早搭好了雕花彩棚。我搀着母亲落座时，见林小娘己换了素色衣裳，跪在末席抄经，鬓边只插着支木簪，却在看见弟弟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她身边的墨儿缠着绷带，正低头给她研磨，砚台里的墨汁泛着暗红——是掺了朱砂的避邪墨，却更像未干的血渍。

“六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倒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如兰姐姐晃着新得的玛瑙镯子过来，目光落在我头上的东珠簪，忽然冷笑，“大娘子说这簪子是老太太房里的旧物，原该给嫡女的，倒便宜了妹妹。”她话音未落，便见大娘子扶着老太太过来，身上穿着正红缠枝莲纹褙子，与我裙上的纹样遥相呼应。

“老太太万安。”我福了福身子，留意到老太太腕上戴着外祖母的翡翠镯——昨日我亲自替她戴上的，镯内侧的“平安”二字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大娘子的脸色微变，她定是认出了这镯子的来历，当年外祖母救过平宁郡主，这镯子本就是卫家旧物。

酒过三巡，忽有花瓣落在母亲的羹汤里。林小娘忽然抬头，声音哽咽：“妹妹的羹汤里有花瓣，莫不是……”话未说完，便被大娘子打断：“春日宴上落花瓣最是寻常，林妹妹莫要惊了大家的兴。”她说话时，指尖无意识地着桌沿的牡丹纹，与那支东珠簪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我望着母亲碗里的花瓣，忽然发现瓣尖泛着青黑——是沾了毒粉的迹象。昨日绿枝在厨房看见，大娘子的贴身侍女往花瓣上撒过不知名的粉末。“母亲近日咳嗽，大夫说忌用辛散之物。”我笑着替母亲换了碗汤，指尖在桌下悄悄捏了捏她的手，“这花瓣倒让明兰想起，去年冬日在玉清观看见的雪梅，比这杏花可坚韧多了。”

老太太闻言，目光在大娘子与林小娘身上扫过：“明兰说得对，花开虽美，也要经得住风雨。就像卫家的镯子，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卫家后人手里。”她抬起戴翡翠镯的手，镯面映着杏花影，倒像是给满座亲眷看的警示。

宴至半酣，角门处忽然传来喧哗。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被婆子架着，怀中掉出块绣着蛇纹的帕子——正是林小娘外室的信物。我认出她是康家的老仆，昨日齐衡的信里提过，康家余党仍在京城流窜。“老太太明鉴，这婆子非要闯宴，说有卫家的秘事相告！”周娘子大声禀道，眼中却闪过一丝慌乱。

老妇人见了我，突然挣脱婆子，扑过来抓住我的裙角：“六姑娘当心！康家的人……”话未说完，便被周娘子狠狠掌掴，嘴角渗出鲜血。我望着她掉落的牙齿，忽然想起地窖里的残卷——康家当年正是用这样的手段，逼死了卫家的老仆。

“且慢。”我蹲下身，替老妇人擦去血迹，留意到她衣领里露出半截红绳，与林小娘屋里的巫蛊娃娃一致，“老人家可是要讲卫家纵火案？昨日我去西郊，见卫家祖宅的地窖里，还埋着当年的账册呢。”

老妇人的眼睛骤然睁大，刚要说话，忽然身子一僵，七窍流出黑血。周娘子惊叫着后退，袖中掉出个小瓷瓶，瓶身刻着蛇纹——是康家惯用的毒药。大娘子的脸瞬间煞白，她定是没想到，这老妇人会在宴上暴毙，将矛头首指她屋里的周娘子。

“来人，将周娘子拿下。”老太太的声音冷如寒冰，崔嬷嬷立刻带着婆子上前。大娘子想要分辩，却见父亲带着几个衙役从花墙后转出，手中拿着的，正是从周娘子屋里搜出的康家密信。

“母亲掌管中馈，却让身边人私通康家余党。”父亲的声音里带着痛惜，却在望向我时，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按家规，该禁足三月，抄《女诫》百遍。”大娘子瘫坐在椅上，鬓边的赤金步摇歪在一旁，倒像极了她此刻凌乱的心思。

暮色初合时，齐衡的小厮从角门递来封信，藏在给弟弟的拨浪鼓里。展开见是幅杏花笺，画着只振翅的雏鸟，旁注：“康家余党己除，明日随我去城西见位故人。”墨迹未干，带着淡淡的松烟香，正是他常用的徽墨味道。

我摸着拨浪鼓上的并蒂莲纹，忽然想起宴上老妇人未说完的话。康家的覆灭看似彻底，却仍有漏网之鱼，就像这春日的花影，看着绚烂，底下却藏着未除的杂草。但有齐衡在暗处周旋，有老太太在明处撑腰，纵有再多迷局，也定能抽丝剥茧。

更鼓初响时，母亲抱着弟弟来我房里。她望着案头齐衡送的琉璃灯，忽然轻声道：“你外祖母曾说，卫家的女儿要像琉璃灯，外头再暗，里头的芯子总是亮的。”弟弟伸手去抓灯上的流苏，银铃发出清越的响声，惊飞了窗外的栖鸟。

我望着母子俩相依的身影，忽然觉得，这后宅的争斗，从来不是为了争宠夺权，而是为了护住心中的那盏灯。就像窗外的杏花，历经寒冬才得绽放，纵有风雨，也要在枝头站成自己的姿态。

次日清晨，我换上齐衡送的月白羽纱披风，在角门遇见等候的马车。驾车的小厮摘了朵杏花插在车辕上，见我过来，低声道：“小公爷说，今日要见的人，与卫家纵火案有关。”

马车驶过朱雀街时，我掀开帘子，见街边的杏花开得正好。阳光穿过花影，在车帘上投下斑驳的光纹，像极了人生的轨迹——有明有暗，却始终向前。而我知道，只要心中的灯不灭，终能在这迷局中，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第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