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故园迷烬

《明兰传》第七章：故园迷烬

正月初七，积雪未消。我裹着齐府送来的月白羽纱斗篷，跟着赶车的老周头往西郊去。车辕上拴着的银铃轻响，与弟弟床头那只一模一样——这是齐衡特意交代的记号，说遇险要连摇三声。

卫家祖宅的断墙在荒草中若隐若现，墙头爬满枯藤，却在拐角处露出半片新折的梅枝。老周头忽然勒住缰绳，低声道：“姑娘，前头有人家的炊烟。”我掀开车帘，见三间土坯房坐落在废墟东侧，烟囱里飘着淡蓝的烟，门前晒着的粗布衣裳上，绣着极小的并蒂莲纹。

“可是卫家的旧仆？”我按住腰间的翡翠镯，触感温润如昔。老周头点头，从怀中掏出齐衡给的玉佩：“当年卫老爷身边的忠仆陈三，就住在这附近。”话音未落，土坯房的木门“吱呀”打开，出来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鬓角斑白，却在看见玉佩时老泪纵横。

“姑娘可是卫家小姐？”老人扑通跪下，浑浊的眼中映着断墙上的“卫”字砖雕，“当年那场火，是康家的人放的！他们抢了老爷整理的漕运贪墨账本，又怕走漏风声……”他从怀里掏出半片烧焦的竹简，上面刻着“康氏伪契”西字，边缘还留着刀砍的痕迹。

我接过竹简，指尖触到背面凹凸的刻痕——是串数字，与盛府库房的暗格密码相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踩雪声，回头见齐衡身着青衫，正从梅树后转出，肩上落着几片朱砂梅：“陈三伯，当年您藏账本的地窖，可还在？”

地窖入口在坍塌的影壁下，齐衡用火折子照亮时，我看见石壁上刻着卫家的族纹，苔藓覆盖处，隐约有箭矢图案——这是外祖母曾说过的“卫家暗记，箭指贪墨”。地窖深处的陶罐里，堆着半幅残卷，墨迹虽淡，仍能辨出“康家侵吞二十万石漕粮”的记载。

“这些证据，足够让康家永无翻身之日。”齐衡的声音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他转头望我，眼中映着火光，“当年令外祖母将证据一分为二，一半随卫老爷入土，一半藏在此处，便是等着卫家后人来取。”

归府途中，马车在松林里忽然遭到截杀。箭矢破空声中，齐衡猛地将我按进车厢，肩头顿时绽开道血口。他腰间的玉佩发出清鸣，惊退了蒙面人——那是齐国公府的护府玉佩，寻常杀手见了，定知背后主使是权贵。

“小公爷！”我撕下半幅裙裾替他包扎，指尖触到他内里的软甲，冰凉如铁。他却笑着摇头：“不妨事，这些人该是康家余党，怕我们查出当年卫家灭门的真相。”说话间，从杀手怀中搜出半片蛇形令牌，与林小娘屋里的暗纹一致——原来康家虽倒，仍有爪牙潜伏。

回到盛府，父亲正在书房与御史台的人密谈。我将残卷与竹简呈给他，看见他手指在“康家伪契”处顿住，袖口的鹤纹官服微微发颤：“当年我初入官场，便听闻卫家冤案，却不想牵扯如此之深。”他忽然望向齐衡，“小公爷此次援手，盛某铭感五内。”

齐衡却起身告辞，临去时塞给我个锦囊：“明日是元宵节，朱雀街有灯会，郡主娘娘邀令堂与姑娘同去。”锦囊里是盏琉璃灯，灯面上绘着并蒂莲，烛火一燃，便映出“卫氏昭雪”西字——这该是郡主默许的暗示，借灯会之机，让卫家旧事见光。

元宵节的朱雀街流光溢彩，我扶着母亲穿行在灯海间，她腕上的翡翠镯与我头上的簪子交相辉映。行至中央戏台时，忽见台上唱着《窦娥冤》，戏子甩袖间，露出袖底的“康”字纹——这是齐府安排的暗讽，借戏曲引动舆情。

“明兰妹妹，这盏灯可是齐小公爷送的？”如兰姐姐忽然从人群中挤过来，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琉璃灯，语气里带着酸意，“倒比林小娘屋里的那些精致百倍。”她腕上戴着新得的红宝石镯，正是大娘子为讨好她，从当铺赎回的旧物。

我尚未答话，便见前方传来骚动。几个御史台的人抬着木箱挤开人群，箱中装着从康家搜出的伪契与账册，最上头摆着的，正是卫家当年的漕运官印。百姓们见状纷纷议论，有认出官印的老者惊呼：“这不是十年前卫大人的印信吗？”

母亲忽然抓住我的手，眼中泛起泪光。我知道，这是卫家沉冤得雪的开始。琉璃灯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卫氏昭雪”西字忽明忽暗，却终究在百姓的议论声中，渐渐清晰。

子夜散灯时，齐衡在街角的老槐树下等我。他换了身月白锦袍，腰间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康家最后的党羽，己在灯会上伏法。”说着递来个檀木匣，“令外祖母的墓志铭，我请翰林院学士重写了，明日便送往卫家祖坟。”

木匣打开，墨香混着松脂味扑面而来。墓志铭的末尾刻着行小字：“孤灯照夜，终见天明。”我摸着碑额上的并蒂莲纹，忽然想起地窖里的箭矢暗记——原来卫家的复仇，从来不是以血还血，而是用真相做箭，首击贪墨者的七寸。

雪在午夜悄然融化，露出青石板上的灯烛残烬。我抱着琉璃灯走在归途，听着更夫敲出“平安”的梆子声，忽然觉得，这漫长的冬天，真的要过去了。卫家的冤屈、盛府的权谋、后宅的算计，都将在这盏灯的光芒里，渐渐明晰。

巷口转弯处，齐衡的马车忽然停住，他掀开车帘，递给我支红梅：“春日将近，这是从玉清观折的，开得正好。”梅花的冷香混着他身上的墨味，在寒夜里格外清冽。我接过花枝，看见他指尖的薄茧，忽然明白，有些情谊，就像这梅花，越是经霜历雪，越是开得动人。

更鼓敲过五下时，我回到盛府。母亲正在灯下替弟弟缝百家被，见我手中的红梅，忽然笑道：“倒像你外祖母年轻时的做派，总爱折支梅插在案头。”她说话时，针尖在红绸上绣出朵并蒂莲，与琉璃灯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我望着案头的琉璃灯，烛火即将燃尽，却在熄灭前爆出朵灯花。那瞬间的光明，映得满室生辉，仿佛预示着卫家的前路，终将冲破迷雾，迎来朗朗晴天。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