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试婚夜·雪梅影

第一章 试婚夜·雪梅影

腊月廿三，国公府后巷的青石板结着薄冰。秋菱攥着红漆食盒的手冻得发麻，盒底“叩叩”轻响——是主子任瑶给将军府送去的合婚庚帖，边角处还压着她连夜绣的并蒂莲帕子，针脚歪斜处浸着三两点血渍。

“磨蹭什么？”周嬷嬷的玉板指敲在她后颈，寒香粉混着冰碴子灌进领口，“萧将军戍边三年刚回京城，全京城的贵女都盯着这门亲事，你个试婚丫鬟若坏了国公府的体面——”她扫过秋菱腕间的翡翠镯，“仔细你的皮。”

雕花角门“吱呀”开启，秋菱盯着门楣上斑驳的“永镇山河”匾额，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梅林偶遇的少年。那时她抱着任瑶的狐裘路过西跨院，雪地里的玄色身影转身时，肩甲上的寒梅纹与她袖口的针脚一模一样。

“秋菱，记住你的本分。”任瑶晨起时的话还在耳边，胭脂红点在她眉心颤了颤，“试婚不过是走个过场，你只消在将军府住满七日，验明身子清白便回来。”说着将半块双鱼佩塞进她掌心，玉佩冰凉，刻着的“萧”字边缘还带着新磨的划痕。

将军府的二门垂着冰棱，八个穿月白襦裙的丫鬟列队相迎，每人腕间都系着红绳，绳头坠着极小的寒梅银饰。秋菱跟着领路的绿袖穿过九曲回廊，廊柱上的朱漆剥落处，露出底下暗刻的梅枝纹，与她镯上的雕花分毫不差。

“试婚丫鬟住听雪阁。”绿袖推开雕花槅扇，暖香扑面而来，“将军戌初刻到府，你需在此处静候。”说着瞥向她手中食盒，“庚帖交给我便是。”

闺房中央的鎏金炭盆烧得正旺，秋菱却觉得遍体生寒。镜中少女鬓边别着任瑶赏的银梅簪，胭脂是新制的玫瑰膏，可眼底青黑难掩——昨夜她跪在佛堂替任瑶抄经，首到五更天，嬷嬷才说“萧将军点名要国公府的贴身丫鬟试婚”。

更鼓敲过七下时，院外传来马蹄声。秋菱攥紧裙摆，听见靴底踏碎冰棱的脆响，听见甲胄相碰的清鸣，听见绿袖尖细的嗓音：“将军，试婚丫鬟己备好。”

门帘掀起的瞬间，炭盆“噼啪”炸开火星。玄色大氅裹挟着风雪而来，肩甲上的寒梅纹结着霜，与她梦中的身影重合。萧承煜摘下同色帷帽，眉峰如刀，左眼角那颗朱砂痣在火光中明明灭灭——正是三个月前梅林里的少年。

“抬起头。”他的声音像浸了雪水，秋菱顺从地仰起脸，却见他瞳孔骤缩，握着茶盏的指节泛白。茶盏“当啷”落地，滚到她脚边，碎片映出她后颈的朱砂痣，与他左眼角的痣遥遥相对。

“将军？”绿袖慌忙拾碎片，萧承煜却忽然伸手，指尖掠过她鬓边银梅簪：“这簪子，从何处得来？”

秋菱浑身紧绷，任瑶曾说这簪子是国公府旧物：“回将军，是……是主子所赐。”

他忽然转身，从腰间扯下双鱼佩拍在案上，玉佩与她掌心的半块严丝合缝：“试婚规矩，你可知晓？”

“七日内……验明身子清白，熟稔府中规矩。”秋菱盯着他掌心的玉佩，那上面刻着的“秋”字，与她镯内侧的“萧”字正好凑成“秋萧”。

萧承煜忽然逼近，寒梅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还有一条——”他指尖划过她腕间翡翠镯，“试婚期间，需穿我房中的衣物，用我惯用的香粉，连步幅大小，都要与她一般无二。”

秋菱怔住，这才注意到妆台上摆着半支残损的梅香膏，胭脂盒边缘刻着“雪宜”二字——是己故萧府大小姐的闺名。三个月前梅林相遇，他盯着她的眼神，原来不是偶然。

“将军是要我……扮作雪宜小姐？”话一出口便觉不妥，秋菱慌忙跪下，膝盖磕在碎瓷片上。

萧承煜转身时大氅扫过她发顶：“明日起，你便住我外间的踏脚凳。”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若做得像，试婚期满，我许你自由身。”

更漏声在檐角滴落，秋菱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发现他靴底沾着的不是北疆的红胶土，而是梅林的落英——原来从相遇那刻起，她便是替身，是雪宜小姐的影子。

子夜时分，绿袖送来新制的月白襦裙，领口绣着九朵寒梅，与雪宜小姐的旧衣分毫不差。秋菱摸着衣料上的暗纹，忽然在衣襟内侧摸到一行小字：“雪宜忌日，梅林献舞”——是任瑶的簪花小楷。

窗棂“咔嗒”轻响，她吹灭烛火，借着月光看见镜中银梅簪的影子，与雪宜小姐画像上的簪子一模一样。原来任瑶早知道萧承煜的心思，这场试婚，从不是验她的清白，而是让她做戏，做一场让将军府满意的戏。

靴声再次响起时，秋菱己换上雪宜的旧衣，站在踏脚凳旁。萧承煜带着酒气归来，瞥见她的瞬间，眼中闪过痛楚：“转过去。”

秋菱背对他跪下，听见衣带解开的轻响，听见药膏抹在伤口的滋滋声。月光从窗纸漏进来，映出他后背狰狞的刀疤，刀疤尽头，是与她后颈相同的朱砂痣。

“雪宜最爱梅林。”他忽然开口，药膏气味混着酒香，“她殁于北疆的雪夜，临终前说，若遇着后颈有痣的女子，便娶了吧。”

秋菱咬住下唇，终于明白为何任瑶要将她送来试婚。双鱼佩、银梅簪、翡翠镯，皆是雪宜小姐的旧物，而她腕间的“萧”字，他掌心的“秋”字，原是早己刻好的戏文。

“睡吧。”萧承煜吹灭烛火前，扔来条狐裘，“明日随我去梅林，雪宜忌日，该献支《踏雪寻梅》。”

黑暗中，秋菱摸着狐裘上的梅枝纹，忽然想起任瑶说的“走个过场”。可当指尖触到狐裘内侧绣着的“秋”字时，她忽然明白，这场戏，从来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更鼓敲过三下，窗外飘起细雪。秋菱望着萧承煜案头的兵书，书角处露出半张画像，画中女子后颈朱砂痣旁，别着与她 identical 的银梅簪。原来从她踏进将军府开始，便成了雪宜小姐的替身，成了萧承煜不愿愈合的伤口上的药。

而她腕间的翡翠镯，正紧紧箍着她的手腕，像条看不见的锁链，将她与这场替身的戏，牢牢锁在这听雪阁的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