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梅林·双生影

第二章 梅林·双生影

卯初刻的霜花还凝在窗棂上，秋菱己被绿袖从踏脚凳上唤起。铜盆里的梅花露水温得恰到好处，却浸不透她攥着舞衣的指尖——那袭月白羽纱裙绣着二十西朵寒梅，是雪宜小姐十六岁生辰时的旧物，领口处还留着浅淡的胭脂印。

“手腕太细，得垫三层棉絮。”绿袖往她袖中塞软绸，腕间翡翠镯硌得生疼，“将军说，雪宜小姐当年舞袖挥出时，梅花要落在第七块青石板上。”

梅林在晨雾里泛着冷香，八盏羊角灯悬在梅枝间，灯面绘着的雪宜画像与秋菱鬓边银梅簪严丝合缝。萧承煜立在观梅台，玄色衣袍上绣着的寒梅纹比平日更清晰，腰间双鱼佩随着呼吸轻响。

“开始吧。”他的声音惊飞枝头积雪，秋菱踏碎薄冰，袖中梅花瓣应声而落。前三式尚算流畅，可当旋身时，她习惯性地踮起脚尖——这是儿时在江南学的渔女步，与雪宜的宫廷舞截然不同。

萧承煜的眉峰骤然收紧。雪宜的《踏雪寻梅》如松枝负雪，而秋菱的步法却似流水绕石，每片落梅都比预期偏了半寸。第七瓣梅花坠地时，竟落在第八块青石板上，恰好拼成个“秋”字。

“停。”他抬手止住鼓点，梅香在唇齿间发苦，“你从前学过舞？”

秋菱慌忙跪下，鬓边银梅簪勾住羽纱：“回将军，幼时在苏州河见过船娘跳舞……”话未说完，观梅台西侧传来轻笑。

“将军好兴致，让试婚丫鬟在梅林献丑？”月白披风的女子款步而来，鬓边金步摇坠着九颗寒梅珠，正是萧承煜的侧妃李氏，“臣妾新酿了梅子酒，不如……”

绿袖的手抖得厉害，秋菱看见她往托盘上的玉壶连叩三下——这是国公府“有毒”的暗号。可萧承煜己接过酒盏，琥珀色酒液在晨光里泛着可疑的金芒。

“侧妃费心了。”他忽然转身，将酒盏递到秋菱唇边，“试婚丫鬟该懂的规矩，第一样便是为主子试毒。”

秋菱指尖掐进掌心，酒气里混着曼陀罗香。雪宜小姐忌日，侧妃却送来致幻的毒酒，分明是要她在萧承煜面前发疯，坐实“不洁”之名。

“将军……”她仰头饮下，酒液顺着嘴角流下，在羽纱裙上染出寒梅形状，“这酒，像极了雪宜小姐最爱喝的‘踏雪’。”

萧承煜的瞳孔骤缩。曼陀罗毒发的瞬间，秋菱看见他袖中寒光一闪，银针刺入她曲池穴。剧痛让她清醒几分，却故意往他怀里倒去，指尖触到他胸前冰凉的双鱼佩——那是雪宜小姐的贴身之物，此刻却贴着她的心跳。

“够了。”萧承煜扶住她腰肢，触感比想象中更柔软，不像雪宜总带着药香，而是混着淡淡墨香——是昨夜她替他抄录兵书时沾的。

侧妃的金步摇在风中轻颤：“将军，试婚丫鬟举止轻浮……”

“雪宜临终前，说想看落梅成河。”萧承煜打断她，目光落在秋菱腕间翡翠镯，“你可知，这镯子是雪宜亲手刻的‘萧’字？”

秋菱在眩晕中抬头，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曼陀罗让她视线模糊，却清楚听见他压低的声音：“以后别用这种笨法子，侧妃的毒，我早让绿袖换了。”

午时的阳光穿透梅枝，秋菱在听雪阁醒来，枕边放着解药用的梅花露。镜中女子双颊飞红，后颈朱砂痣比平日更艳，像朵新开的寒梅。

“姑娘，任瑶小姐的信。”绿袖关紧门窗，递来浸着玫瑰香的信笺，“周嬷嬷说，您后颈的痣……与雪宜小姐的胞妹一模一样。”

秋菱手抖得握不住信，任瑶的字迹在眼前晃动：“雪宜有个孪生妹妹，襁褓中被乳母抱走，后颈朱砂痣旁有三缕碎发——正如你这般。”

窗外传来兵器相击的清响，萧承煜正在校场练刀，刀鞘上的寒梅纹与她镯上的“萧”字在阳光下交叠。原来从试婚开始，她便不是单纯的替身，而是雪宜小姐流落在外的亲妹妹，是将军府与国公府二十年恩怨的活证据。

暮色漫进梅林时，秋菱抱着雪宜的旧琴走过九曲回廊。琴弦忽然崩断，露出琴腹内刻着的小字：“秋萧合璧，双生同辉”——是萧承煜的字迹，比双鱼佩上的“秋”字更深、更重。

“怎么在这里？”萧承煜的声音惊起归鸦，他手中握着支银梅簪，与她鬓边那支略有不同，“这支，是雪宜临终前让我刻的，说要送给妹妹。”

秋菱望着他掌心的簪子，簪头梅蕊处嵌着粒朱砂，与她后颈的痣Exactly matg。原来他早知道她的身份，从梅林初见时，便认出她是雪宜寻找多年的妹妹。

“将军早就知晓，我是雪宜小姐的妹妹？”她忽然想起任瑶的信，孪生姐妹的朱砂痣本就该生在对称位置，“所以才让我试婚，才让我穿她的衣，戴她的镯？”

萧承煜转身望向梅林，落梅铺满青石板，恰好拼成“双生”二字：“雪宜临终前说，若找到妹妹，便娶了她，护她一世。”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雪，“可我没想到，你比她更像寒梅，经得起重雪，熬得过寒冬。”

夜风卷起他的衣摆，秋菱看见他内衬上绣着的，正是她昨夜补的并蒂莲——那是她唯一敢在雪宜旧衣上添的新纹。原来在这替身的戏里，早有真心像梅枝般，在冰雪下悄悄抽芽。

更鼓敲过六下，秋菱回到听雪阁，发现妆台上多了个檀木匣。打开来是件新制的舞衣，月白羽纱上用金线绣着二十西朵并蒂莲，每朵花蕊处都缀着极小的“秋”字银饰。

绿袖在旁低语：“将军说，以后您的舞，不必再学雪宜小姐。”

秋菱摸着柔软的衣料，忽然听见窗外传来萧承煜的脚步声，比往日轻快许多。她望向镜中自己的朱砂痣，又望向案头雪宜的画像，终于明白，这场试婚局里，她从来不是谁的替身，而是让萧承煜走出回忆的，那枝在寒冬里绽放的新梅。

而梅林深处，侧妃的婢女正将密信塞进寒梅树洞，信上字迹狰狞：“秋菱后颈有痣，极似雪宜胞妹，速报国公府——”却没看见，萧承煜的亲卫正攀在梅枝上，弩箭己对准她的眉心。

雪宜的忌日，终究要过去，而属于秋菱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充满谎言与替身的将军府里，她腕间的翡翠镯不再是枷锁，而是开启真心的钥匙，让那个藏在寒梅纹后的男人，渐渐看见，她是秋菱，是独一无二的，能与他共赴风雪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