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雪落胭脂冷

终章 雪落胭脂冷

冬至那日，侯府的红梅开了。我站在九曲桥上，望着桥下冰封的荷花池，忽然想起秋菱的坟头，此刻该覆着层薄雪，像她生前最爱偷戴的细棉软帽。翠屏捧着狐裘跟在身后，腕间鎏金镯子不知何时换成了银制，刻着细小的缠枝莲——那是我让人照着秋菱的眉笔纹样打的。

"姑娘，任瑶期表少爷在祠堂等您。"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落在雪地上却惊起一滩寒鸦。我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母亲出殡那日，也是这样的天气，任瑶期躲在假山后吃蜜饯，糖霜沾在他袖口，像极了秋菱后颈的朱砂痣。

祠堂里飘着沉水香，任瑶期跪在母亲牌位前，手里捏着支金镶玉的簪子——那是秋菱未完成的遗物，我让人用她的陪嫁金子熔了重铸，簪头刻着她最爱画的并蒂莲。"林箬，"他的声音比往日低沉许多，"朝廷新派的盐运使，是外祖家的门生。"

我望着牌位上母亲的画像，她戴着我今日簪的点翠步摇，嘴角含着抹淡笑，像极了我毒死庄庐隐那晚的月色。"任瑶期，"我摸了摸腕间早己愈合的玉镯，裂痕处用金线嵌着秋菱的名字，"明日陪我去白云观吧，替秋菱烧些纸钱。"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却终究点头应下。

雪越下越大，归途经过乱葬岗时，任瑶期忽然勒住马缰。"那是秋菱的坟。"他指着堆着梅花的土包，语气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我望着坟头摇曳的白幡，想起翠屏说过，秋菱临终前攥着半块玉佩，上面刻着"菱"字——那是任瑶期偷偷让人打的，本想在她开脸时送她。

"开春了，给她立块碑吧。"我解下披风盖在坟上，大红猩猩毡落在雪地里，像团跳动的火，"就刻'秋菱之墓'，别写试婚丫鬟。"任瑶期愣住，我却转身走向马车，雪花落在睫毛上，凉得像秋菱最后那滴眼泪。

侯府的红梅开得正盛时，我收到外祖家的信，说船队在南海遇了风浪，外祖父竟没了。我望着信上晕开的墨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我的手，指甲掐进我掌心，留下的月牙形伤疤至今未消。原来有些债，是要用几代人来还的，比如母亲的命，秋菱的命，还有我这颗早己千疮百孔的心。

任瑶期站在梅树下，手里捧着个檀木匣子，正是秋菱的遗物。"林箬，"他忽然开口，"你后悔过吗？"我望着他发间的落雪，想起我们小时候在这梅树下堆雪人，他把母亲的金钗插在雪人头上，说那是最美的新娘。

"后悔什么？"我接过匣子，里面躺着秋菱未绣完的《鸳鸯戏水图》，金线早己褪色，却还沾着点朱砂，"后悔没让秋菱做任瑶期的正妻？还是后悔让庄氏父子血债血偿？"他沉默不语，梅枝被雪压得弯下腰，像极了秋菱临终前向我福身的模样。

暮春时，侯府的青苔又长了起来。我坐在荷花池边，看任瑶期教孩子们放风筝，纸鸢上画着并蒂莲，是秋菱的手艺。翠屏抱着刚出生的女儿过来，孩子腕间系着红绳，坠着枚刻着"菱"字的银锁——那是用秋菱的卖身契换的银子打的。

"姑娘，该给小少爷抓周了。"翠屏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望着满地的笔墨纸砚、金银玉器，忽然想起秋菱曾说过，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做个识文断字的女先生。小少爷爬了几步，却抓住了任瑶期腰间的玉佩——那是我让人重新刻的，正面刻着"长毋相忘"，背面刻着"秋菱"。

任瑶期望着孩子，眼底闪过一丝痛楚，却很快被笑意掩盖。我摸着腕间的玉镯，裂痕处的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像秋菱绣金线时专注的眼神。原来有些事，终究是会被记住的，比如秋菱的朱砂痣，比如母亲的点翠步摇，比如我在这侯府里，用十年光阴织就的这场爱恨情仇。

雪又落了，落在红梅上，落在青苔上，落在秋菱的墓碑上。我望着漫天飞雪，忽然想起母亲教我的最后一首诗："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如今我拂去了满身的血污与算计，却拂不去心底的秋菱，拂不去那个在宅斗中渐渐迷失的自己。

任瑶期走过来，替我披上披风，指尖擦过我鬓边的白发。"林箬，"他轻声说，"今年冬至，我们去给秋菱送些暖炉吧。"我点头，看着他发间的白雪，忽然觉得，这侯府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