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暗潮初涌

第三章：暗潮初涌

卯时的天光刚漫过顾府青瓦，秋菱便被后娘的笤帚柄敲醒。粗布被子上还留着幕亓一外袍的沉水香，混着柴房里的霉味，像团化不开的雾，缠得她心口发闷。

“死丫头，还躺着！”后娘掀开破帐子，笤帚柄戳在她腰间，“三小姐的月白罗裙洗好了没？若是让主子们见了褶子，仔细你的皮！”

秋菱慌忙起身，指尖触到枕边的鎏金袖扣——不知何时从幕亓一外袍上蹭落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只蛰伏的眼。她慌忙将袖扣塞进粗布衫里，触到贴身穿的玉佩，羊脂玉的凉意在掌心漾开，却压不住昨夜雪地里，那人指尖擦过后颈的烫。

西跨院的井台结着薄冰，秋菱蹲下身时，看见水面映出自己发间的木簪——歪歪斜斜插着，像极了昨夜幕亓一替她别正时，指尖微微发颤的模样。她忽然想起他说“像极了我娘的眼”，喉间泛起苦涩——原来在这深宅里，连慈悲都是带刺的，扎得人血肉模糊，却偏要笑着说“这是疼惜”。

“秋菱姐姐，杨嬷嬷叫你去前院。”茯苓抱着一摞帕子跑过来，发间沾着梅瓣，“听说武安侯府的世子今儿个又来做客，你昨儿个添茶时没出错吧？”

茶盏在手中晃了晃，秋菱想起昨夜梅亭里，幕亓一攥着她腕间胎记的模样。她低头盯着井水里的倒影，看见自己唇角的痣在晨光里发暗，像滴未干的墨——原来有些事，一旦沾了，便洗不净了。

前院的梅树落了新雪，幕亓一斜倚在朱漆廊柱上，指尖转着枚鎏金棋子，正是秋菱昨夜捡到的那枚。他望着她走近的身影，靛青布衫上补着浅蓝的梅枝，像极了他幼时在江南见过的、长在青石板缝里的野梅——越是贫瘠处，越开得倔强。

“手伸出来。”他忽然开口，棋子在指尖转出清响。秋菱浑身一僵，却见他抬手将枚赤金铃铛系在她腕间，铃铛擦过淡青色胎记，发出细碎的响，“以后我唤你，听见这铃铛响，便立刻过来。”

铃铛的重量压在腕间，秋菱盯着他指尖的薄茧——比昨日更近了些，能看见茧子边缘泛着淡粉，像朵开在刀疤上的花。她忽然想起父亲握犁的手，也是这样的茧，却比眼前的手，多了分人间的暖。

“世子为何……”话未说完，便被他指尖按住唇角。幕亓一低头看着她发间的残雪，忽然轻笑，指腹擦过她唇瓣：“昨夜在梅亭，你摔进雪堆里的模样，倒像只炸毛的小兽。”他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触到她发间的木簪，“知道我为何独独盯上你？”

秋菱屏住呼吸，闻着他身上混着松烟墨的沉水香，比昨夜更浓了些，像坛埋了多年的酒，醉得人头晕。她看见他眼中映着自己的倒影，发间的木簪歪着，鬓角沾着雪，竟比三小姐房里的铜镜照得更清楚——原来在这人眼里，她从来不是个模糊的丫鬟，而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因为你不怕我。”幕亓一忽然松开手，往后退半步，鎏金棋子落在石案上，发出清响，“别的丫鬟见了我，要么抖如筛糠，要么眼含春波，唯有你——”他指尖敲了敲石案，惊落几瓣残梅，“像株带刺的梅，碰一碰，便扎得人手心疼。”

铃铛在腕间晃了晃，秋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女儿家的锋芒，要藏在骨子里，别让人轻易看见。”可眼前这人，却偏要剥开她的壳，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血，还是冰。

“世子看错了，奴婢只是个粗使丫鬟。”她低头盯着石案上的棋子，黑玉底面刻着个“亓”字，像道未愈合的伤，“若没别的事，奴婢还要去浆洗衣物。”

“有事。”幕亓一忽然抬手，替她拂开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在她额角停顿片刻，“今晚戌时，来我暂住的东跨院。”他忽然轻笑，指尖划过她耳垂，“别再穿粗布衫——我让人送了匹月白绣梅的缎子去你房里，换上。”

秋菱猛地后退，撞到廊柱上。朱漆剥落的柱子硌得背疼，却比不过腕间铃铛的重量，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望着幕亓一离去的背影，锦袍上的金线缠枝莲在雪地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后娘房里那盏长明灯——看着暖，却终究是别人的光，照不亮她的夜。

回到柴房时，秋菱果然看见床上放着匹月白缎子，绣着细密的梅枝，针脚精致得让她想起母亲未绣完的嫁衣。她摸出藏在衣襟里的鎏金袖扣，与腕间的铃铛相撞，发出清响——原来从昨夜梅亭的初遇，到此刻缎子的馈赠，不过是张网，越收越紧，将她这株野梅，牢牢困在这深宅的风雪里。

窗外忽然飘起细雪，秋菱望着手中的缎子，忽然想起幕亓一说“像极了我娘的眼”。她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铃铛的碎响，散在柴房里——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劫，从来不是风雪，而是有人披着温柔的皮，将刀，缓缓刺进你以为安全的地方。

案头的炭笔在粗纸上落下，秋菱悄悄画了幅廊下听雪图——女子腕间戴着铃铛，站在朱漆廊下，望着男子离去的背影。画纸角落，悄悄落下一行小字：“暗潮初涌时，是金铃系腕，是缎子缠身，而我，终在这深宅的权谋里，成了他人的棋。”

这一日的顾府，细雪裹着梅香，织就更密的网。秋菱摸着腕间的铃铛，听着它在走动时发出的碎响，忽然明白——从幕亓一替她系上铃铛的那一刻起，她的命，便不再只属于自己。而那些藏在温柔里的算计，那些混着沉水香的欲念，终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这株野梅，彻底卷入深宅的暗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