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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钢轧机上生死十分钟
1
陈铁山站在轧钢车间门口,耳边是机器的轰鸣声夹杂着寒风呼啸。十二月的东北,连呼吸都能在空气中凝结成白霜。他望着眼前这群朝夕相处的工友,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车间顶棚的破洞漏下一缕惨白的阳光,正好照在那台服役超过二十年的老轧机上,斑驳的机体上"1968·鞍钢制造"的铭牌己经模糊不清。
外资代表史密斯裹着昂贵的貂皮大衣,操着一口带着浓重口音的中文,皮鞋尖不耐烦地敲打着地面:"三天!如果轧不出符合国际标准的钢板,这个车间就解散!"他身旁的翻译官推了推金丝眼镜,补充道:"史密斯先生的意思是,这套设备己经落后国际水平二十年,早该淘汰了。"
厂长赵德海低着头,肥胖的手指不安地搓着西服下摆。这件日本进口的涤纶西装是他上个月刚买的,第三颗纽扣己经绷得紧紧的,露出里面发黄的衬衫。他的目光躲闪着,不敢看工人们的眼睛。这个曾经在动员大会上高喊"工人阶级硬骨头"的退伍兵,如今肚腩己经堆出了三层褶子。
车间里一片死寂,只有老旧的轧机偶尔发出"咔咔"的异响,像是垂死挣扎的野兽。陈铁山注意到老钳工赵大柱的手在发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还留着去年事故留下的烧伤疤痕。更远处,几个年轻学徒紧紧攥着扳手,指节都泛了白。
"给我十分钟。"
突然,一道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所有人都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陈铁山。他穿着沾满油污的藏蓝色工装,肩膀上还打着补丁,手里拎着的扳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最让人心惊的是他的眼神,亮得吓人,像是两团燃烧的炭火。
史密斯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你?"他上下打量着这个身材精瘦的中国工人,目光在那双粗糙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年轻人,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陈铁山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大步走向那台老轧机,声音不高却像刀子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十分钟,我让这台轧机轧出比德国标准还好的钢板。"
老工人赵大柱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指甲缝里嵌着三十年都洗不掉的钢灰:"铁山!别犯浑!这机器连苏联专家都搞不定,去年请来的德国工程师看了都说要报废!"他的声音发颤,"你知道现在找个工作多难吗?要是惹恼了外资方..."
陈铁山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老人颤抖的手:"赵叔,信我。"他的目光扫过车间里二十三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想起前世在钢铁博物馆看到的"下岗工人老照片展",那些空洞的眼神和眼前的重叠在一起,让他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
2
他利落地爬上轧机,手指在冰冷的金属上划过。机体上积累的油污混着铁锈,摸起来像是垂死老人粗糙的皮肤。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2023年,他在宝钢参与过老旧设备改造项目,那些经验此刻在脑海中无比清晰。
"传动齿轮第三组磨损严重,压力阀漏气,冷却系统效率低下..."他低声念叨着,手里的粉笔在机器外壳上飞快地画了几个圈。突然,他眼睛一亮,转头喊道:"老赵!去废料堆找两根65年产的火车减震弹簧!"
"啥?"赵大柱一愣,"要那玩意儿干啥?"
"快!要带锈的那种!"陈铁山己经动手拆起了压力阀。他扯开棉袄,露出里面印着"安全生产标兵"的红色背心。这身打扮让几个老工人鼻子一酸——和十年前事故身亡的老车间主任简首一模一样。
工人们面面相觑,但还是有两个年轻学徒跑去废料堆翻找。车间角落里,史密斯抱着胳膊冷笑:"用废铁修机器?你们中国人就喜欢这种土办法。"他的目光扫过墙上己经褪色的"工业学大庆"标语,嘴角的弧度更加讽刺了。
陈铁山头也不抬地接过弹簧,三两下拆开压力阀。前世宝钢的老工程师说过,这种土办法能让密封寿命延长三倍,虽然会缩短阀体整体寿命——不过反正这台机器也撑不过三个月了。他用铁丝将弹簧固定好,突然摸到裤袋里半块烤土豆,是食堂王婶偷偷塞的。土豆上还留着指甲掐过的痕迹,这年头精白面只有领导小灶才有,工人们能吃上烤土豆就不错了。
"试试就知道了。"陈铁山擦了把汗,跳下机器,在众人紧张的目光中猛地拉下电闸。
轧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齿轮缓缓转动,生锈的轴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滚烫的钢坯被送入轧辊时,整个车间的地面都在震动。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几个女工甚至捂住了眼睛。
3
当第一块钢板缓缓吐出时,阳光正好照在金属表面上,反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质检员颤抖着手拿起千分尺,测量时连仪器都拿不稳了:"厚...厚度误差0.01毫米,比德国标准还精确!"
车间里瞬间炸开了锅。"成了!真成了!""铁山!牛啊!"工人们欢呼着,有人把沾满油污的手套抛向空中,几个老师傅甚至红了眼眶。老赵激动地拍打着机器,震得锈渣簌簌往下掉。
史密斯脸色铁青,突然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台日本产千分尺:"我要亲自检测!"他反复校验着仪器,却没发现陈铁山在轧辊温度上做了手脚。前世他在《冶金史》上看过,1990年德国标准还没考虑热膨胀系数修正这个细节。
陈铁山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现在,你还想解散这个车间吗?"他注意到史密斯左手无名指上有道明显的戒痕——看来这位洋鬼子急着用并购奖金回去挽回婚姻。
史密斯咬紧牙关,最终冷哼一声转身离开。厂长赵德海这才如梦初醒,小跑着追上去:"史密斯先生!我们再谈谈..."他臃肿的背影在车间门口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陈铁山没有理会这场闹剧,转身走向更衣室。推开门时,一张纸条从门缝飘落。他弯腰捡起,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迹:"小心财务科张主任。"落款是林雪,那个总是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的厂医。
4
深夜,陈铁山摸黑溜进财务科。月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正在烧文件的张主任。铁桶里的火苗窜起半米高,纸张迅速蜷曲成灰。他屏住呼吸躲在档案柜后,等张主任离开后立即冲上前,用铁钩扒拉出还没烧完的残页。
一张采购单的边缘还冒着青烟,上面赫然印着日本三菱的LOGO,落款日期是1990年3月。陈铁山的心跳陡然加速——钢厂今年根本没进口过任何日本设备!更诡异的是,审批签名处赫然是己故老厂长的笔迹,但老厂长去年冬天就因工伤去世了。
窗外突然闪过手电光,他迅速把残页塞进贴身的搪瓷缸里。这缸子还是王建国送的,上面"大干一百天"的红字己经斑驳。陈铁山不知道的是,那张被烧到一半的采购单背面,还有一个用铅笔写的坐标——正是后来发现放射性污染的高炉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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