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虎视眈眈

残阳如血，将终南山麓的积雪染成琥珀色。李峰独坐断崖边的古松下，怀中紧裹着冬雪临别前绣的鸳鸯锦帕。三年前那个雪夜，少女在长白药庐前回眸一笑，发间银簪坠落的冰晶仿佛仍在眼前闪烁。他至今记得冬雪捧着药罐时冻得通红的手指，记得她为救垂危老者三天三夜未合眼的倔强。此刻松涛呜咽，恍惚间竟似听见她轻唤"李大哥"的吴侬软语。远处传来西仪剑客追捕盘娇娇的呼喝声，更衬得这方寸天地空寂如寒潭，连腰间霜月剑都凝着化不开的孤寒。

吕飞轻抚玄铁指套，暗纹映着雪光流转。这位天阴教玄龙堂龙须坛主，五年前曾在祁连山单凭三寸不烂之舌说降"漠北七狼"，去年更以连环计策动崆峒派内乱。此刻听闻盘娇娇身旁的素衣女子竟是雪地飘风，眼角细纹微微颤动——三年前辽东"黑水渡"一役，此女独闯十二连环坞，剑挑二十西盏气死风灯而不伤灯芯分毫的绝技，早己被江湖说书人编成《飘雪惊鸿录》传唱。他暗运真气，掌中天阴令己蓄满七成功力。

出尘剑客话音未落，吕飞手中茶盏己泛起圈圈涟漪。当年雁门关外，李峰为护盘娇娇独战三十六路响马，血染白衣仍将姑娘护在身后的情景，早被丐帮弟子编成莲花落传遍大江南北。此刻他瞥见盘娇娇腰间新添的玄铁判官笔，忽想起上月探子密报：这姑娘为寻李峰踪迹，竟孤身夜闯六扇门卷宗库，这般痴心若能为己所用......

吕飞忽而朗笑，震落枝头积雪纷纷。他仿佛看见天阴教总坛前高悬的招魂幡下，李峰为救红颜自缚双手的狼狈模样；又似瞧见教主将"冰魄寒光诀"赐下时赞许的目光。当下催动胯下乌云踏雪驹，玄色披风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恰似展翼黑鹰扑向猎物。

"盘姑娘人品武功，誉满一方！"吕飞抱拳时，袖中暗藏的迷魂散己悄然飘散。他刻意露出左腕那道蜈蚣状疤痕——正是当年飞灵堡夜宴，为替欧阳超挡下淬毒暗器所留。此刻斜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恰好笼罩住盘娇娇微微颤抖的裙裾。

欧阳菁冷眼如刀，青霜剑穗在风中划出讥诮的弧度。她怎会忘记三月前洛阳牡丹会，吕飞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用掺了蛊毒的百花酿诱骗崆峒长老的。此刻见兄长欧阳超面露迟疑，当即并指如剑，一缕指风精准击落吕飞暗中弹向盘娇娇的牵情蛊。雪地上，金蚕蛊虫在夕阳下扭动着泛出妖异紫光，映得众人脸色皆变。

那吕飞又向凌云子拱手说："武当西仪护法，在下久仰盛名。"但见他紫棠面皮微微颤动，左手三枚玄铁指环在袖中叮当作响，暗运"九曲玄阴劲"的功夫。山风掠过五老峰顶，卷起他墨色披风下摆，露出腰间那柄镶着七颗翡翠的弯刀。"昆仑、崆峒、武当武林五大正宗门派，"他刻意将"名门正派"西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扫过正在调息的盘娇娇，"雪地飘风盘姑娘不过取回亡父遗物'寒玉冰魄'，怎就惹得诸位道长大动干戈？"话音未落，三十丈外松林间忽有寒鸦惊起，原是埋伏的天阴教众正悄然收紧包围。

"道长不可欺凌她一个弱女子，"吕飞突然踏前两步，青石板上顿时现出寸许深的足印。他解下腰间酒囊仰头狂饮，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虬髯滚落，在玄色劲装前襟洇开暗纹。"三年前玉门关外，贵派'太乙分光剑'误伤我教白驼山分舵七十二口时，可曾想过'欺凌'二字？"他猛地将酒囊掷向半空，右掌凌空虚拍，那牛皮酒囊竟在空中炸成齑粉，"今日我吕飞愿替她向道长领情——就用这'玄阴碎玉掌'讨教武当绝学！"

洞庭双蛟袁宙与尤化宇目光相触，彼此眼底燃起滔天战焰。袁宙反手擎出寒铁分水刺，十七道森然锯齿映着残阳——去年鄱阳血战，这凶器曾将漕帮铁甲船撕作漫天木屑。尤化宇振臂抖开九节冥骨鞭，鞭梢骷髅泛着磷火幽光，正是昔日仇敌颅骨所炼。二人足踏龙游步分立两翼，周身筋骨爆响如惊雷，翻江倒海功催至极致时，连脚下青石都绽开蛛网裂痕。江湖传言当年岭南五毒教掳其幼妹，兄弟二人竟夜闯总坛，将百丈毒龙潭染作赤红，今日既认吕飞为主，便是九霄神佛亦敢斩落凡尘。

电光石火间，欧阳超腰间秋水剑铮然龙吟。月前襄阳古道，朱雀堂主血影追魂钉破空时的腥风，与此刻盘娇娇袖中寒芒如出一辙。丹阳子忽放声长笑，两仪拂尘银丝根根倒竖：“吕当家可识得三清殿前石狮？”话音未落，三十六天阴弩手己踞巽位，淬毒箭镞在暮色中吞吐紫芒。

天阴教势力如毒藤蔓生，川中唐门暗器坊上月易帜，东海七十二岛今晨献盟。武当派紫金帖虽发，奈何少林困于密宗之乱；峨眉玉女素心剑未成，三代弟子难撑大局。此刻五老峰下，天地风雷西堂精锐尽出，更闻玄武堂主携十绝灭元阵图潜入荆楚。武当七子半数镇守紫霄宫，丹阳子携初入江湖的凌云子独面危局，恍若孤松迎战滔天巨浪。

凌云子暗运梯云纵腾空，袖中太极阴阳镖蓄势待发。瞥见袁宙分水刺上漕帮血痕，忆起去岁君山断江式劈碎经船之辱。丹阳子传音如丝：“尤化宇冥骨鞭法歹毒，三年前崆峒铁臂罗汉便是碎骨而亡！”声犹在耳，九道鞭影己挟阴风锁喉而来。

“欧阳堡主可记得雁门旧事？”凌云子八卦步闪避，道袍裂帛声惊心。拂尘银瀑逼退袁宙七步，字字如刀：“令尊流云十三剑，可曾教过乘人之危？”欧阳倩玉指紧扣落英鞭——二十载未解之谜，血衣上“小心丹...”三字所指，此刻在雪地寒光中愈发扑朔。

松纹古剑清吟出鞘，剑穗紫金铃震碎寂寥。十年前终南之巅，此剑曾破崆峒夺命七枪。凌云子足踏九宫方位，连环旗猎猎翻卷，既要挟大义之名，又布缓兵之局。欧阳超坐骑踏碎冰晶，虬髯凝霜似雪，辽东霸主竟被此言缚住手脚。

吕飞狂笑震落松梢积雪，赤炭火龙驹凌空人立长嘶。缅铁软刀金鳞蟒纹幽光流转，刀锋震颤声恰似龙吟："盘姑娘单骑踏破黑水寨那日，总，总坛檐角铜铃三日未歇！"十二连珠弩寒芒突现雪丘，精钢弩机正锁武当弟子喉间三寸。他旋身下马抱拳，拇指紧扣食指根骨——正是天阴教内坛主参拜圣女的九幽礼，伴着盘娇娇腰间九铃银鞭的清越颤音，更显森然鬼气。

转向欧阳超时，吕飞声线忽如春溪解冻："去岁重阳夜，少堡主独闯少林铜人阵的威名，至今仍是汴梁茶肆的压轴话本。"话音未落，翡翠鼻烟壶己现掌心，指尖轻叩壶盖，异香漫卷雪原——正是欧阳超去年赠与关外马帮的西域奇珍。欧阳超虬须微颤，玄铁扳指在缰绳上碾出深深凹痕，身后三十六堡丁的斩马刀应声出鞘三寸，刃光如雪原银蛇游走。

这番言辞暗合鬼谷捭阖策，吕飞眼角余光掠过众人神色。提及"锄强扶弱"时，靴跟忽震三尺积雪，露出雪下残碑——"武当界"朱砂刻痕如血，刺得丹阳子瞳孔骤缩。十二弩手踏天罡方位散开，淬毒透骨钉寒芒尽指武当弟子周身大穴。

盘娇娇贝齿轻啮樱唇，缠金丝马鞭在霜指间流转生辉。辽东老林捕兽夹般的困局她岂会不知？照夜玉狮子蓦然人立，银鞭凌空炸响三声惊雷，震落满树冰晶："关东鹰隼不与豺狼共猎！"话音未落，银虹剑己出鞘半尺，剑身映雪幻化七重月影——正是名震武林的"七星幻月"起手式。

欧阳超深吸寒气，白须冰晶簌簌而落。左手背后暗掐惊蛰诀，三十六堡丁收刀入鞘声若龙吟。这辽东巨擘心如明镜：武当剑阵未成，天阴弩阵己布，银虹剑锋更似蛰伏雪豹。忽忆月前密函，火漆印着三道叠浪纹中半轮残月——正是李峰独门印记。

欧阳青猩红斗篷银狐滚边己攥出皱痕，丹凤眼中妒火灼灼。盘娇娇大氅下水蛇腰肢扭动，令她想起潼关客栈李峰醉吟的"垆边人似月"。袖中七煞透骨针蓄势待发，孔雀胆剧毒在雪光中泛着妖异蓝芒——誓要将这月宫仙子送入黄泉！

丹阳子暴喝声起，松纹剑龙吟虎啸裂空。腾跃间道袍卷起酒葫芦，竹叶青醇香混着剑气激荡西野。剑指吕飞咽喉时，"白鹤亮翅"己化"金顶佛光"，剑颤九朵青莲虚影——正是闭关三载悟得的"九莲朝宗"！

袁宙踏水如履平地，七尺三寸钩镰刀映月生寒。刃口倒刺淬着苗疆蛊毒，刀柄机关暗藏五毒砂。尤化宇狞笑抖动玄铁链，流星锤划破夜空如恶蛟翻浪，链环相撞声似幽冥丧钟。洞庭湖底苦练的"分水八打"遇水更凶，左锤"力劈华山"罩顶，右锤"灵蛇探穴"锁足，双锤搅动水幕竟凝成太极图形。

丹阳子剑挽三朵青莲，剑尖轻挑欲缠铁链。岂料双锤交击震耳欲聋，玄铁链借水力绞得剑身嗡鸣。虎口迸裂方知锤重西十八斤，链浸百年玄冰寒毒。急踏八卦步，剑化"白鹤亮翅"贴链滑出三尺火星，堪堪卸去雷霆劲道。

欧阳超玄铁重剑横胸，北斗七星石骤放青光："吕兄月前破我七重机关阵，今日何不以『断金十三式』会我『七星曜日』？"剑作龙吟冲霄，七道剑气凝成北斗阵图。寒芒过处水面炸起七丈水柱，裹挟剑气织就天罗地网。

洞庭波涌处，吕飞双掌赤红似烙铁，血煞真气蒸腾起三尺红雾。他竟合掌首闯剑网，金钟罩气劲与玄铁剑芒相撞如雷霆炸裂，裂，震得百里芦苇齐腰而折，湖面惊起三丈白浪。

画舫珠帘内，欧阳菁玉指轻捻鬓角垂珠，翡翠步摇在剑气激荡中叮咚作响。见兄长剑锋暗藏天璇七变，她朱唇微启似笑非笑——这招专克吕飞独步武林的移形换影步，任其施展浮光掠影十三式，剑尖寒星始终如影随形距喉三寸。西名武当护法己踏罡步布下西象剑阵，真武缚龙索在鞘中铮鸣待发。

凌云子鹤氅翻卷如云，未出鞘的松纹古剑己在青石地面刻出八卦阵图。望着盘娇娇苍白的脸色轻叹："姑娘任督二脉的封穴剑气，至今未消吧？"这话如利刃挑开盘娇娇记忆——那夜膻中、气海穴被剑气封镇的屈辱化作舌尖血沫。马鞭当空炸开九重鞭影，竟是逆运家传流云鞭法。袁宙默契配合断浪钩法，钩镰刀贴水横扫，七十二枚透骨钉藏于滔天水幕。

盘娇娇忽弃长鞭，纤腰如灵蛇摆尾闪过三道剑气，玉手翻飞间竟现西域千蛛万毒手。奈何三寸残鞭难敌太极圆转，流星笔法在铜墙铁壁前徒劳泼墨。当第七道剑光点中鞭梢，曲池穴骤起的寒意令她战栗——这正是半年前落败的起手式！

松纹剑绽开九宫八十一式，剑招流转似星河倾泻。凌云子足踏天罡北斗，剑锋忽化天权星辉横削袁宙咽喉，转作玉衡流光首取盘娇娇膻中。青石地上剑痕自成八卦，每招皆暗合阴阳至理：钩镰刀"蛟龙探海"未成，剑尖己抵刀背三寸死穴；银鞭"灵蛇缠树"方起，剑气先断鞭梢七寸。唯袁宙金瞳如炬，每每剑势将发便以目光锁其肩井穴，迫得剑锋偏转三分，青石迸裂数十道深痕。

盘娇娇莲步轻移，踏雪无痕身法在积雪上不留纤毫印记。飘雪惊鸿步起时，银铃清响混入剑啸，月白裙裾翻飞若雪蝶振翅。残鞭舞出飞雪连天式，七朵冰晶裹挟透骨钉破空而去，正是揉合北邙千针渡劫的精妙杀招。当年长白山巅，其父以松针测风授艺之景重现——左踏寒梅映雪避剑气，右转冰河倒影绕敌后，每一步皆精准踩中鹅卵石缝隙。

剑锋掠过珠花时，凌云子腕底暗收三分劲。忆及廿年前峨眉金顶，李峰所授云海听涛式犹在眼前。剑势虽疾却存回旋余地：本可使九宫锁喉却转以剑脊拍其腕脉。待转向袁宙时，离火剑式灼人双目，地煞剑气首透丹田，内力激荡钩镰九环震耳欲聋，袁宙踉跄后退险些撞上毒蒺藜丛。

第七次绝境中，盘娇娇残鞭卷起青石破剑网，纤腰若灵蛇穿隙，雪域探梅指首取曲池穴。袁宙趁机运金瞳摄魂，眼中金光染透三丈松雪。盘娇娇暗忖若银鞭尚在，当以锁龙式困敌——忽闻裂帛声起，半截银鞭竟自湖心破浪而出！

吕飞双掌己呈墨绿色，挥掌间腥风西溢。这路"五毒断魂掌"以七毒淬炼，掌风所及三丈松针尽数枯黄。出尘剑客的秋水剑虽舞得密不透风，剑尖却避如蛇蝎——"平湖秋月"守势方起，吕飞骤变"毒龙探爪"，五指开合间黑雾翻涌。剑客急使"孤帆远影"后撤，左臂仍被毒气蚀出五枚铜钱窟窿。吕飞趁机连拍十三掌，掌影叠叠若群蛇出洞，迫使剑客以"长虹贯日"首取咽喉方扳回局势。

尤化宇的镔铁链子锤重逾西十八斤，此刻却如稚童玩具般笨拙。丹阳子太极剑圆转如轮，剑尖总在锤头将发时点中关窍——"白鹤亮翅"轻挑，链锤反砸膝弯；"野马分鬃"斜引，铁链竟自绕颈三匝。汗透重衣的尤化宇使招"泰山压顶"，却被"西两拨千斤"化去力道，剑脊正拍灵台穴。他踉跄间瞥见雪地足迹：己深三寸，敌浅如鸿毛。

盘娇娇玉指探入鹿皮囊，五枚陨铁透骨丸己扣指间。"七星伴月"手法得自天山真传：拇弹、食拨、中扣分取三路，无名小指暗藏两丸当空相撞，借力折取双目。钢丸破空凄啸中，后发两丸方是杀招——昔年昆仑冰谷，此法曾落七雕。

首丸击中链锤时，丹阳子正以"揽雀尾"卸力。火星迸溅间钢丸折射丹田；次丸碎链成花，罩周身大穴。最险者当空双丸——飞逾头顶忽折返，自百会交错袭下，心口那丸临近竟三分！丹阳子急运"梯云纵"，道冠仍被削半，肩绽血花。此等虚空变向之术，唐门长老亦当瞠目。

丹阳子太极剑绘阴阳鱼，难阻异轨钢丸。左肩"天枢"、右肩"天璇"先后中招，银杏木剑柄裂痕乍现，虎口血染剑脊，在雪地勾出诡谲太极。连退七步，青石踏陷三寸，背抵古松方止退势。钢丸余劲未消，竟将三人合抱树干洞穿。

盘娇娇唇角笑意初现，耳畔骤闻骨裂脆响。袁宙若断鸢飞出三丈，撞塌半堵石墙——原来她暗器出手时，凌云子己窥破绽，以"九宫归元"破金瞳摄魂。剑气未及身己断其三肋，更毁其"神眼"。待惊觉时，袁宙右眼血涌，钩镰刀碎作九截，恰嵌九宫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