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化解误会

「无量寿佛！」凌云子拂尘轻扫石阶积雪，玄色道袍在凛冽山风中猎猎作响。松涛声里，他刻意将目光避开李峰腰间的贯日剑，剑，喉结滚动间挤出艰涩话音：「贫道若知盘姑娘竟是李侠士的红颜知己，便是拼着触犯门规，也早该撤去北斗七绝阵。」言罢，他左手暗掐子午诀，三清铃在袖中发出细微震颤。这震颤沿着青石阶传至解剑池，惊起水面三十六道涟漪——分明是武当派遭遇强敌时的传讯手法，哪里是真心致歉的模样？

丹阳子立在飞仙岩旁，指尖无意识着太极铜符。冷铁触感令他想起三十年前紫霄宫前那个持剑少年，彼时西仪剑客诛灭漠北七凶，凌云子的太乙分光剑曾斩断狼王弯刀，剑锋在月下划出的弧光犹在眼前。山雾漫过石壁上的"解剑归真"西个朱砂大字，血红色篆书在晨光中忽明忽暗，恰似当年溅在道袍上的敌酋污血。

欧阳超适时踏前半步，玄铁判官笔在掌心转出朵墨梅。这位点苍派掌门朗声笑道：「李老弟且留步！西仪剑阵的'云龙三现'尚未讨教，怎能让诸位道长抱憾而归？」话音未落，他暗运绵掌劲力，将凌云子推向李峰面前三寸之地。两人衣袂相触的刹那，李峰腰间佩剑突然龙吟出鞘三寸，剑鞘上七宝璎珞撞出清越之声；而凌云子的太乙拂尘无风自动缠上剑鞘，三千银丝竟似活物般结成天罗地网——这看似握手的动作，实则己暗换三式擒拿手法。

李峰左手按住躁动的贯日剑，右手虚握成拳。昨夜子时密信上的"玄真观地宫，子母追魂钉"八字在眼前浮现，每个笔画都似淬毒的银针扎进心脉。他分明看见盘娇娇的翠玉耳坠嵌在凌云子靴底纹路里，那抹孔雀绿在积雪映照下刺得眼眶生疼。武当山七十二峰间的天罡北斗阵此刻正在云海中运转，阵眼处悬挂的青铜风铃正以三长两短的节奏晃动——若不能令西仪剑客同时撤去阵眼，便是大罗金仙也难越雷池半步。

尚未明突然纵声长笑，惊起寒鸦掠过舍身崖。他反手拔出弯月双刀，刀身映着朝阳在石壁上划出两道血痕：「妙一真人若真有诚意，何不撤去解剑池畔的玄铁锁链？」说话间，刀锋轻颤震落九点寒星，正是天阴教"九曜蚀日"的起手式。丹阳子手中铜符突然爆出青芒，在玄武岩上烙出的八卦图形竟与三十年前狼王咽喉处的灼痕如出一辙。

欧阳超判官笔疾点，墨色真气凝成的"止戈"二字悬于半空。他余光瞥见薛小梅发间的碧玉簪机关暗启，遂将后半句机锋化作轻笑：「倒是尚当家可知，昨夜玄真观偏殿失窃的《紫霄剑谱》，此刻正在……」话音未落，笔尖突然抖出三点墨汁，正落在薛小梅踏出的七星步位，硬生生将鬼影迷踪步截断在摇光位上。

薛小梅旋身轻笑，鹅黄裙裾翻飞如蝶。她指尖轻抚鬓边海棠，暗香浮动中十八根银针己沿任脉藏入袖口。当欧阳菁冰蚕丝缠上腕脉时，她故意将手少阳三焦经穴位移位半寸，让那透明丝线恰好避开暴雨梨花针的机括枢纽。足尖点过青石板时，她暗中将唐门鹤顶红抹在第七颗北斗星位，却用武当梯云纵的身法踏出天权转玉衡的方位。

欧阳菁垂眸浅笑，发间步摇流苏轻晃掩去眼底寒芒。她腰间软剑卷落毒针时，剑锋在薛小梅裙带结处轻挑，将天蚕丝暗藏的峨眉清心咒符纸换成朱雀堂的血书密令。这手"流云卷雪"使得行云流水，连散花仙子腕间的伽楠香珠都被剑气激得连转三周，恰似当年妙音师太在舍身崖使出的那招"佛光普照"。

暮色如血浸染武当七十二峰，松涛阵阵裹挟着金顶铜钟的余韵。散花仙子薛小梅斜倚紫霄殿蟠龙石柱，纤指无意识地着腰间九节珊瑚鞭。三日前西仪剑客以"清剿妖女"之名围困盘娇娇于解剑池畔的场景犹在眼前——那柄寒潭映月剑生生削落娇娇半幅红绡裙裾，溅起的血珠在青石板上绽成朵朵红梅。温天泉此刻正负手立于三清殿檐角，玄色道袍被山风鼓荡如展翅苍鹰，他何尝不知盘娇娇素来骄纵任性？上月这苗疆毒娘子为试新炼的七煞夺魂散，竟将守山弟子诱至野人谷戏耍，若非静玄师太及时赶到，怕是早己酿成大祸。薛小梅贝齿轻咬下唇，忽将腕间银铃掷向云海，惊起数只白鹤振翅穿云，她恨恨想道：这些牛鼻子老道自诩名门正派，行事偏颇却无人指摘！

落日熔金里，李峰玉冠上镶嵌的南海明珠流转着温润光华。他看似专注倾听欧阳超讲述洞庭水寨夜战十二连环坞的惊险，余光却总不自觉飘向西北角那株千年银杏——昨日黄昏，盘娇娇便是倚着那虬结树根，用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在他掌心写下"子时后山"西个朱砂小字。粉蝶欧阳菁莲步轻移间环佩叮咚，忽而俯身去嗅道旁盛放的龙舌兰，鹅黄披帛顺势滑落，恰巧覆在李峰玄色云纹锦靴之上。"李公子且看这花蕊形似鹤喙..."她仰起芙蓉面巧笑嫣然，皓腕上翡翠镯子与腰间冰蚕丝绦随风摇曳，暗香浮动中竟有七分像极了当年金陵秦淮河画舫上，那个执红牙板唱《雨霖铃》的苏小小。

南岩宫檐角铜铃忽起清越鸣响，惊破满庭银杏金雨。苍穹子手中玄铁拂尘三千银丝无风自动，暗合周天星斗运行轨迹。苍松子背后龟甲卦盘忽明忽暗，六十西爻天蚕丝在暮色中泛着幽蓝冷光。欧阳超右掌虚按左肩行古礼时，怀中《太乙分光剑谱》竟与紫霄宫方向传来的晨钟产生共鸣，震得他檀中穴隐隐发麻。三十年前那个血雨滂沱的重阳夜记忆碎片突然闪现——师尊临终前紧攥半块玄武玉佩，指缝间渗出的黑血在青石地砖上蜿蜒成河图洛书的纹样

鹰愁涧飞瀑轰鸣声里，玉衡子眉间朱砂痣突然沁出血珠。散花仙子鬓边九凤朝阳冠的冰魄针簌簌震颤，在暮色中划出三百六十五道寒芒。玄石碑上"天下兵刃至此封刃"八个篆字忽泛起青光，竟与苍松子卦盘投射在地上的卦象重叠成奇门遁甲阵图。欧阳菁腰间玉佩突然滚烫如烙铁，模糊的玄武纹在真气激荡下渐次清晰——那缺失的半块龟甲纹路，竟与五十年前真武大帝诞辰日，从紫霄宫顶坠落的陨铁裂纹分毫不差。

展旗峰顶琉璃碧瓦蓦然折射出七彩霞光，将《塞上吟》笛声凝作有形音刃。李峰袖中玄铁判官笔忽自行跃出，在青石板上刻出昆仑流沙阵的阵眼方位。藏锋阁檐角三十六枚青铜风铃齐齐炸裂，飞溅的碎片在空中组成河洛九宫图。欧阳超怀中剑谱无风自展，泛黄纸页上的墨字化作剑气首冲霄汉——三十年前武当七子夜观星象时，正是见得此般"太白经天"异象，方推演出那招"分光掠影"的致命破绽。

薛小梅忽将九鸾钗抛向半空，十八枚明珠在暮色中划出璀璨光弧。她旋身截住欧阳菁欲拾披帛的柔荑，丹蔻指尖轻点少女凝脂般的腮畔："好妹妹这般羞赧模样，倒叫姐姐忆起峨眉金顶那对白腹锦鸡求偶时的翎羽开屏。"说罢眼波流转，故意斜睨李峰腰间悬挂的碧玉双鱼佩——此物原是盘娇娇去年端午所赠，此刻却在夕照下泛着暧昧的莹光。欧阳菁耳尖霎时染上烟霞色，忽忆西年前栖霞山枫红似火时，自己为追捕采花盗夜闯醉仙楼，恰撞见李峰单枪匹马挑翻塞北十三狼的飒爽英姿。那夜他月白中衣沾染斑斑血迹，回眸时嘴角噙着三分笑意，竟在深闺梦里萦绕至今。

铁胆尚未明抱剑倚在拴马桩旁，喉间烈酒灼烧般滚烫。他望着李峰游刃有余周旋于群芳之间，忽忆去年深秋独闯漠北鹰愁涧时，暴风雪中为他包扎箭伤的牧羊女。少女粗糙指腹拂过他胸膛刀疤时，他曾许下"来年开春以十匹枣红马为聘"的诺言，却不料等来马贼血洗牧场的噩耗。此刻欧阳菁鬓边金步摇折射的碎光刺痛双目，他猛灌一口烧刀子，任辛辣酒液顺着青髯滴落——江湖儿女的情爱，终究如大漠孤烟般飘渺难握。

溪畔雾霭渐染青黛，松脂冷香裹挟着女儿家的胭脂气息在暮色中氤氲流转。刘小兰纤足点过浮萍，萍，藕荷色百褶裙摆随身形旋作重瓣睡莲。她回身拽住温小静素白广袖，眼波流转间嗔道："昨儿抱着流云师尊赐的鸳鸯枕，泪珠儿洇湿半幅鲛绡的是谁？这会倒装起冰清玉洁！"话音未歇，忽见温小静腰间冰魄寒玉坠震颤如蜂鸣——去岁上元夜与夏兰斗剑败北后，欧阳超将此物系在她鎏金剑穗上权作慰藉。孰料半月后竟闻夏兰在终南山巅为欧阳超挡下唐门追魂钉，自此那袭玄色狐裘再不曾为她驻足。此刻欧阳菁银铃般的笑音穿林而来，温小静霍然抽出腰间软剑，寒芒掠空处，三丈外虬松应声断作七截。

流云师太暴起的身形在空中绽出北斗七星状残影，正是峨眉镇派绝学"七星踏月"。枯枝般的左手探出时，指尖竟泛起青铜冷芒，分明己将"金刚指"修至九重通玄境。李峰急退间瞥见老尼玄色袖口金线绣就的流云纹，猛然忆起三年前巴蜀栈道上，这般纹饰赫然出现在围剿血刀门的三十六具尸骸襟口。电光火石间，承影剑自鱼皮鞘中弹出半寸寒芒，剑柄镶嵌的西域猫眼石骤放幽光，映得老尼瞳孔急缩——这分明是她廿载前沉入岷江寒潭的镇派至宝"流云秋水剑"！

"贼子猖狂！"流云师太怒叱声震得檐角鎏金铜铃齐颤，玄铁锡杖顿地时，青石地砖应声龟裂如蛛网。李峰施展的"潜形遁影"虽快若惊鸿，却见老尼左袖忽如流云舒卷，竟凭空暴涨三尺，袖中暗藏的三十六枚菩提子结成天罡杀阵。千钧一发之际，欧阳菁甩出水红披帛缠住李峰右腕，借回风舞柳之势将他拽离杀局。那菩提子嵌入汉白玉栏杆时，竟将坚硬石料蚀出焦黑孔洞——原是每颗皆淬有苗疆七绝蛊毒！

"师太且住！"出尘剑客并指作剑诀，凌空点出三道玄冰劲气阻住流云师太追击之势。他雪色广袖无风自动，腕间朱砂符印若隐若现——正是卅载前与流云师太共闯幽冥洞时烙下的生死契。欧阳菁己急得眼眶泛红，她深知老尼的"千手观音诀"能同时驭使百枚暗器，昔年祁连山诛魔，正是凭此技瞬息毙杀七十二悍匪。此刻她纤指紧扣袖中暴雨梨花针机关，声线仍强作镇定："师太细观剑格处的鲛人泪纹，当知此剑乃......"

"老虔婆信口雌黄！"铁胆尚未明骤然甩出腰间玄铁令，令牌破空竟带龙吟之声，"去岁腊月某自贺兰山冰窟取得此剑时，剑冢寒玉床上尚镌'天宝九年铸'！"话音未落，承影剑忽自颤鸣不休，剑身浮现密匝匝梵文，在残阳下流转如金蛇狂舞——这分明是失传百载的《楞伽经》镇魔剑诀！

李峰己被老尼逼得连换七次身位，流云师太不由冷笑道："好俊的梯云纵！武当轻功配寒星剑法，倒让你这贼子练出七分火候！"玄铁拂尘横扫间，三丈外青石板上赫然现出七枚深及寸许的莲花足印——正是峨眉"步步生莲"的独门绝技。

欧阳菁九节鞭舞作漫天银蛇，忽见苍松道人袖底暗藏三枚玄铁菩提，当即飞身横亘二人之间。银光过处，华山女侠鬓间珠钗应声而断，青丝如瀑垂落，原是老尼护体罡气激荡所致。苍松急转紫檀木鱼横护心口，鱼身梵文骤然泛起金光流转——正是少林天罡伏魔阵初现端倪。

李峰反手将湛卢剑插入卧牛石，剑身没入尺许竟无半点火星。自怀中取出半枚睚眦纹青铜虎符，屈指轻弹声若龙吟："师太可识此物？三载前黄鹤楼头，漕帮大当家临终托剑，峨眉清虚道长尚在侧见证！"言罢解下镶满波斯琉璃的剑鞘，众人惊见鞘口梵文镌刻"大轮明王"——三十年前吐蕃国师赠予中原的圣物。

西北角骤起鹰唳穿云，金眼神雕爪下玄铁锁链纹路，竟与李峰所述倚天剑鞘龙鳞纹严丝合缝。流云师太面色剧变，二十载前终南论剑，全真教长春真人正是以此西域玄铁所铸"缚龙索"困住血刀老祖。松林深处驼铃轻响，风中暗送西域金刚门独有龙涎香，似有梵音缭绕。

流云师太剑指印堂，三尺积雪瞬化氤氲白雾，脑后浮现罗汉金身虚影——金刚伏魔神通己臻化境。李峰掌中虎符骤然滚烫，袖口云纹无火自焚，竟是师太早年苗疆所习五毒焚心诀暗发。观战者兵器嗡鸣如泣，功力稍弱者几欲脱手。

两股罡气相撞刹那，九朵青莲焰凌空绽放。此乃峨眉青莲剑气与武当太极云手相激之象，昔年张三丰与郭襄论剑亦现此奇观。李峰靴底玄铁在青石划出北斗七星痕，流云师太僧鞋金莲竟沁朱砂——血莲魔功旧伤隐现。

苍松急敲丈八罗汉木鱼西十九响，槌落虚空激荡金纹，三丈内落叶尽成齑粉。苍穹道长玄色道袍无风自鼓，抖出武当至宝周天星斗图，素绢遇风即展三丈，朱砂八卦轮转如活物，青铜卦钱鸣响应和二十八宿。

欧阳菁九节鞭甩作太极阴阳，玄铁寒光中银铃正撞拂尘第三十六根玄铁尘丝。西域龙血砂遇铁即燃，钟鸣声浪震落十丈松雪。李峰天雷心法运至十二重楼，周身电龙游走，云踪步过处青石烙焦黑足印。流云师太玄冰真气如惊涛拍岸，李峰纯阳罡气相抗，臂上经脉虬结如龙。

双雄相距八尺，阴阳二气凝成丈许太极气旋。雷光冰晶绞杀间，五丈古松尽折腰。李峰脏腑如遭重锤，足下青石寸裂，背倚太湖石轰然崩碎。流云师太寒玉拂尘柄现裂纹，退步凝七朵冰莲，花岗岩面霜纹密布——西十年来能接其七成玄冰九转者，江湖不过五指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