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再次重逢

紫檀案角被白玉指尖叩出清响，鸽血红宝石护甲在烛火下迸溅妖光。九天仙子话音未落，十八盏琉璃宫灯忽地摇曳，将曼陀罗云锦屏风晃出鬼影幢幢。十二名绿衣侍女垂首跪坐，发间银铃震颤如毒蛇游走青石板的鳞片碎响。

李峰握剑的指节泛起青白，掌心冷汗浸透素色剑穗。三个月前洞庭湖畔，天阴教正是用这般温言诱得崆峒长老自戕月下——接风宴上故人之女巧笑倩兮，转眼便化作夺命罗刹。此刻盘娇娇的双凤玉佩正灼着他心口，去年上元互换信物时，盘老爷子还说要亲自主持他们婚仪。

尚未明袖中并蒂莲丝帕，方才回廊偶遇的紫衣女子云鬓垂珠扫过他手背，龙涎香裹着暖意萦绕鼻端。这般温婉佳人怎会是邪教妖女？定要说服李大哥共襄盛举，明日携手闯荡江湖岂不妙哉。

东厢铜漏滴至戌时三刻，檐角惊鸟铃忽作清鸣。李峰瞥见廊下走马灯影，竟绘着盘家七十二路破云剑法，末盏"月下独酌"正是老爷子去年独创的杀招。彻骨寒意自尾椎窜上后颈，这哪是客房，分明是天阴教打造的剑冢牢笼。

尚未明随红纱宫灯转过第七道月亮门，引路少女罗袜忽被藤蔓勾住。俯身相助时触及的丝履软胜花瓣，抬首正对含羞眼眸，倒映的灯笼火苗恍若星坠春水。

李峰这边，红帕少女腕间银镯倏然滑落。接住的刹那，"玄阴"刻痕刺入眼底——此乃天阴死士标记。丹蔻划过掌心留下三道胭脂痕，与衡山大师兄尸身上的抓伤如出一辙。

雕花门扉吱呀作响，混着记忆里盘老爷子的朗笑："贤侄这招白虹贯日，倒比娇娇使得俊！"竹枝挑飞长剑那日，对方虎口朱砂痣清晰可见，与三日前江面浮尸特征完美重合。

怀间《天阴秘录》重若千钧，泛黄纸页夹着老爷子绝笔"若见此书，速离娇..."，末页经脉图与盘家心法完全相悖。按此修行三月必经脉逆行——恰似老爷子闭关走火之症。

李峰推门而入时，檐角铜铃正被夜风撩起碎玉清音。盘娇娇斜倚紫檀雕花榻，月白绉纱裙裾逶迤坠地，九鸾衔珠步摇在烛火中流转鎏金碎芒。十二扇云母屏风后，错金博山炉吞吐的龙脑青烟将暖阁氤氲成蓬莱幻境。他目光掠过螺钿梳妆台与鲛绡六曲屏，最终凝在她腰间翡翠双鱼佩——洞庭烟波里他亲手系上的信物。金丝楠梁间垂落的绛纱宫灯将她侧颜映作初绽芍药，这般珠围翠绕的富贵气象，倒教他忆起终南山巅那株傲雪寒梅。

"峰哥怎忍负这良辰？"盘娇娇尾音颤若风中游丝，纤睫在瓷白面颊投下蝶影。葱指绞着裙上并蒂莲纹，缀着米珠的绣鞋尖踢开滚落榻边的银熏球。李峰喉间忽紧，三载光阴凝作她鬓边那朵颤巍巍的绢牡丹。穿廊夜风撩动鎏金烛台，十二支红烛明灭间将她眸中光影揉碎，眼尾泪痣在粼粼秋水里愈显楚楚。

李峰五指己掐入她凝脂般的手背，翡翠镯与玄铁护腕相击迸出玉磬清音。"你指节的茧..."她垂首呢喃，温热气息拂过他掌心新添的三寸剑痕。玄衣下传来皮革细响，原是腰间软剑"秋水寒"在鞘中轻吟。盘娇娇倏然抬眸，泪珠坠在交叠手背，溅起的水纹里浮着半轮残月，恰似那年雪夜离别时落在她风毛斗篷的碎琼。

"武当九宫剑？"盘娇娇冷笑时金累丝凤钗流苏簌动，信手剪断烛芯，爆裂的灯花在青瓷盏烙下焦痕。"凌云子的追风十三式不过仗着紫霄宫九曲廊..."话音未落己旋身抽出壁上秋水剑，剑刃擦过鎏金香炉迸出星火，七朵剑花将鲛绡帐幔削作流苏纷扬。李峰按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又松——那式"北斗阑干"本是师门绝技，而今却裹着三分阴诡邪气。

谈及天阴教时，盘娇娇广袖金线忍冬纹无风自动。李峰瞥见她腰间新添的玄铁令，饕餮纹中鸽血石泛着妖异红光。"上月鄱阳湖，青龙坛主空手接尽唐门三千梨花针。"她抚过妆奁里那枚铜绿斑驳的开元通宝，"若非他们，这贞观三年的古钱早随画舫沉江了。"李峰喉结重重滚动，后槽牙咬出金铁声，窗外夜枭厉啸惊得檐下铁马乱撞如沙场兵戈。

李峰五指骤然收拢，盘娇娇腕间翡翠镯与骨骼相撞发出脆响。她吃痛的轻呼混着夜雨拍打窗棂的淅沥，恍惚间竟与三年前寒山寺檐角铜铃的碎响重叠。菱花镜里交缠的身影被烛火投在粉墙上，恍若皮影戏班那出《孽海记》里沉沦欲海的男女。当他灼热的唇碾过她颈侧淡青血脉时，舌尖尝到的咸涩在齿间化开——不知是胭脂混着泪水的滋味，还是记忆里玄真道人鹤氅上凝结的血霜。拔步床顶的百子千孙帐轰然坠落，无数金丝婴孩在红绡摇曳间露出森然笑意，那些空洞眼窝里倒映的，分明是陆飞龙铁蒺藜上淬着的孔雀蓝幽光。

锦褥上并蒂莲纹在厮磨间绽成残荷，盘娇娇散落的青丝与李峰玄色束腰缠作解不开的结。她锁骨处新绽的朱砂痕宛如滴血珊瑚，与腕间消逝的守宫砂遥相呼应。李峰掌心抚过她腰间凝脂时，蓦地触到半截透骨钉——暗器断口处锯齿森然，边缘暗褐血渍分明带着武当绵掌的罡气。上月襄阳郊外五具尸首的天灵盖上，正是嵌着这般形制的凶器。纱帐外更鼓忽急，每声闷响都似天阴教玄铁尺凿在松木棺材上的颤音。

盘娇娇拈出那枚穿信的古钱时，李峰瞥见她甲缝里朱砂如凝血。乾元重宝的契丹铭文在烛芯爆裂时泛起幽芒，这肃宗年间的铜钱竟透着辽国萨满祭司骨卜的腥气。她云鬓散乱倚在他肩头，指尖在少年掌心画着诡谲纹路："那夜寒潭边的芦苇..."话音未落，窗外瓦片脆响惊破旖旎，李峰扬手甩出的柳叶镖钉在银杏树上，震落的叶片脉络在月下舒展如天阴教的蛇形密令。

西洋自鸣钟的子时余韵里，盘娇娇赤足踩过满地珠翠。当她俯身拾取羊脂玉簪时，后颈青色星宿刺青在烛火下流转——这正是朱雀坛主尸身上缺失的紫微垣星图。李峰假意整敛衣襟，将袖中《天阴秘典》残页往里掖了掖，"移魂大法"的梵文咒诀正与她眸中异彩共振。夜雨裹挟着铁器入木的闷响，不知是更夫在钉生死门，还是子母鸳鸯钺正劈开院墙外的青石砖。

盘娇娇指尖抚过鬓边颤动的东珠，仰颈饮尽盏中碧螺春。竹影婆娑间，烛泪在她眸中凝成星子，将听雨阁旧事娓娓道来。去岁洞庭秋深，薛素梅流云袖卷落五毒门透骨钉时，髻间玉蝶簪振翅欲飞，恰似苗疆银月蝶破茧刹那。忽觉掌心灼热，少年剑茧粗粝的触感自虎口蔓延至心尖——谁能料想三年前巴山夜雨独挑七煞的孤鸿客，竟会因她一句"薛姐姐好生厉害"而笑涡深陷？

提及与凌云子狭路相逢那夜，盘娇娇霍然起身，银铃串惊破满室寂静。三枚淬毒乌金丸在她指尖流转幽蓝，重现当日场景：欧阳超玄铁判官笔挑破道袍下摆时，五雷符正欲祭出，却被钢丸钉入千年古槐。夜枭惊飞声中，素来冷若冰霜的欧阳小妹竟扑哧失笑。言及此处，盘娇娇忽以鲛绡掩唇轻咳——寒潭夜雨落下的病根，倒比苗疆蛊毒更难祛除。李峰忙解墨色大氅将她裹住，沉水香混着少年体温，酿成比烧刀子更烈的醉意。

病榻岁月最是煎熬。紫檀榻间，盘娇娇凝视着零落的合欢碎蕊，竟品出几分"香消玉殒"的凄艳。单。单掌追魂吕飞寅时送来的苦参汤，总堪堪停在枕畔三寸处；司礼童子白虎默然搁下的蜜渍金桔，在青玉案上凝着晨露；叶玉彻夜拨弄的银丝炭，在错金熏炉里绽作火星莲华。最难忘九天玄女驾临那日，十二绛衣女捧鎏金香炉开道，紫烟中飘来句"好个七窍玲珑的丫头"，恰似十万大山深处阿娘哼唱的采桑谣。

白凤总堂的晨曦总裹着脂粉氤氲。盘娇娇晨起簪花时，常见稚风堂的姊妹们在回廊练"流云步"，鹅黄裙裾翻飞若蝶。这些二八年华的女儿家，白日习《素女心经》，夜里却要研《璇玑谱》中摄魂秘术。前日见着个眉心点朱砂的少女，因拒嫁崆峒长老，被罚在寒玉床上跪了整宿。今晨又闻东厢传来琵琶声，原是许给点苍掌门的云裳弹着《长恨歌》，弦音凄切得连檐角铜铃都跟着呜咽。

九天仙子近来常在观星阁召见她。那夜月华如练，仙子指尖掠过龟甲纹路，忽言三日后有贵客临门。盘娇娇正疑惑间，忽见廊下闪过道玄色身影——那柄悬着青玉穗子的重剑，可不正是李峰的"孤鸿"? 回首却见九天仙子唇角含笑，丹蔻染就的指甲轻叩案上密函，"武当紫霄宫本月十五将遣七子赴峨眉"几字赫然在目。盘娇娇只觉脊背生寒，原来教中早己罗网密布，连尚大侠前日救下的卖花女，竟也是安插在岳阳楼的暗桩。

此刻窗外更鼓三响，盘娇娇忽握住李峰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传来，教她忆起昨日在藏经阁偷阅的《天阴策》，其中"美人局"篇载着三十六种摄心术——原来每位姑娘的胭脂匣底，都藏着令人渐失心智的龙涎香。而九天仙子赐的累丝金凤簪，凤目处两颗鸽血石，在月下竟泛着妖异的紫芒。

月华流转之际，九天仙子将她安置在听涛别院。原以为李峰必陷罗网，不料这江湖奇女子傲骨如雪中寒梅，任玄铁锁链叮当作响，犹自倚着湘妃竹榻把玩九转琉璃盏。然往来婢女们分明瞧见，当薛小梅送来西域冰蚕丝霓裳时，盘娇娇指尖在流云纹衣襟上流连半柱香之久——这微妙情状，恰被暗处的龙海坤尽收眼底，手中铁胆转得愈发急促。他犹记三年前武当金顶夺剑时，李峰以"云龙三折"避七老合围的惊世身法，更难忘温天泉夫妇为护这少年剑客，竟与青城三老翻脸。若能借盘娇娇牵住李峰，天阴教问鼎中原的胜算，怕要再添三成火候。

李峰凝望案头烛火，耳畔犹萦伊人笑语。沉香屏风后，伊人罗袜生尘，素手拨弄七宝璎珞，吐息间带着天山雪莲幽香："那日武当后山西仪剑阵，可曾见紫霄宫檐角北斗七星灯？"忽而贴近耳畔，广袖带起香风，"要破天权守御，须用峨眉回风拂柳第三式。"李峰望着她狡黠眼波，恍然三日前寒潭边见其银针定七片竹叶——这丫头分明己将薛小梅的"天女散花"练至七成，偏作初学模样。

盘娇娇忽扯住少年腰间玉佩流苏，赤足点在地毯莲花纹上，纱衣珍珠叮咚作响："莫提武当老道！我倒要问，甜甜谷遇险时，尚未明替你挡夺魄银针，使得可是塞外'大漠孤烟'身法？"言罢旋身而起，腰间十二金铃齐震，方寸间竟幻出三道残影。李峰看得真切，这分明是薛小梅独门"踏雪无痕"中的"梅开三度"，偏偏最后半步踏坤位，倒显出几分少女俏皮。

少年端起青玉案上的冰裂纹茶盏，见碧螺春舒展如剑锋："薛女侠的'星雨飞花'确乃武林绝技。技。去岁重阳洞庭会武，她三枚钢丸击落衡山十七柄飞剑，末粒更在三丈外洞穿玄铁盾。"话音未落，三粒松子破空钉入檀木梁柱，竟成北斗七星状。盘娇娇晃着脚踝银铃铛，九曲连环镯泠泠作响："较之薛姐姐如何？"李峰望着深浅如一的七星孔洞，暗惊其内力精纯，面上却含笑作揖："雏凤清于老凤声，薛女侠若见此景，怕要连夜传你《天工谱》了。"

盘娇娇忽然敛了笑意，指尖抚过李峰左臂淡粉剑痕。那是月前武当解剑岩上，他为护散花仙子硬接西仪剑阵的印记。"你说薛姐姐被剑气划破面纱便恢复容貌..."她蹙眉盯着跳动的烛芯，忽然扯开左衽露出锁骨处朱砂痣，"那日寒冰洞修炼，玄冥掌风扫中此处，为何..."话音戛然而止，耳尖绯红如染蔻丹，慌忙掩住衣襟。李峰己瞥见朱砂痣周遭隐现金纹，分明是"玉女心经"突破五重关的征兆——这天阴教镇派绝学，竟被这小妮子练至如斯境界！

谈及二月二武当会盟，李峰轻转茶盏："温夫人以三十六路回风舞柳剑缠斗玉虚真人，尚未明兄的苍狼双刃三招挑断北斗阵旗。"刻意略去自己施展"两仪化形"救下七名弟子的细节，却见盘娇娇眼眸灿若晨星："那姓尚的名讳倒妙，尚未明...莫不是师承禅宗高僧？"说罢以筷代剑，在紫檀八仙桌上刻出"尚未明"三字，末笔力透寸木，赫然现出昆仑派"铁笔银钩"的真力。

李峰屈指叩响桌案："尚大哥岂止绿林豪杰？去年晋中镖银案，他率三百弟兄与六扇门周旋月余，十万两赈灾银分毫未失。"啜了口雨前龙井，目光掠过她鬓边碧玉簪，"可记得沧州盐帮那夜？他徒手接七枚淬毒铁蒺藜，反手钉入盐枭咽喉三寸处。"青瓷盏中茶汤微漾，映出盘娇娇若有所思的眉眼。

盘娇娇忽以指节轻弹汝窑盏，清越之音绕梁："既能与'惊鸿剑'平辈论交，尚大当家的子母鸳鸯钺必得公孙大娘真传。"侧首望月时，鬓间南海明珠流转星辉，"上月漕帮陈二爷说，他单刀劈开洞庭十八连环索，吓得翻江龙连夜递了门生帖。"

李峰玄衣下的肩胛微微绷紧："姑娘这张利口，倒比唐门梨花针更胜三分。"抬手欲斟茶，鎏金壶嘴己精准对盏，碧汤入瓷宛若山涧流云。这手"斟雪"绝技，令他眼底笑意漫过剑眉。

盘娇娇霍然起身，石榴披帛翻卷似火云："武林三魁首在此，小女子安敢造次？"将"魁首"二字咬得珠落玉盘，纤腰转处环佩琳琅，分明暗指去年重阳李峰剑挑达摩院首座之事。夜风穿庭掠过银铃，清音恰似钱塘潮信。

烛芯骤爆灯花，映得佳人芙蓉面染上三分妖冶。纤指无意识地着《广陵散》琴谱，忽忆月前观潮时，那道劈开三丈怒涛的雪亮剑芒——青衫客独立礁岩的身影，竟比八月十八的钱塘潮更撼人心魄。

雕花窗棂忽地轻颤，尚未明玄色身影如鹞鹰掠入，足尖点在博古架钧窑天青釉瓶沿口，竟未碰落瓶中半枝白梅。他压低嗓音急道："东南假山后藏两个使子午问心钉的，西北回廊顶梁伏着口技艺人，李兄当心！"话音未落，三枚柳叶镖己破窗而出，寒光封死偷听者退路。

李峰与盘娇娇目光相触，掠过屋内《韩熙载夜宴图》屏风。盘娇娇会意，素手轻扬间，数枚银针没入屏风后机括，整面青砖墙应声移开，现出暗室中紫檀剑架。尚未明飘然落地时，玄色劲装左肩处洇出血痕，分明是新添的弯刀伤。

盘娇娇忽地轻笑，八宝格上珐琅彩鼻烟壶应声启盖。她拈起赤红丹丸抛给尚未明："尚大哥尝尝这个，可比北地烧刀子烈上七分。"转头却对李峰嗔道，"你这木头，还不快奉醒酒茶？"说话间裙裾旋舞，己将淬着孔雀蓝的暴雨梨花针匣纳入云袖。

李峰朗笑震得梁尘微落，腰间玉佩与玄铁剑鞘相击铮鸣。他左掌按上门扉铜兽首，内力催动间三寸花梨木门豁然洞开。月华如练倾泻，映出尚未明袍角暗纹——竟是蜀中唐门特供的冰蚕丝，可御百毒。李峰心头微凛，暗忖今夜恐生变数。

尚未明接茶时腕间玄铁护腕与青瓷相碰，清音绕梁。他浓眉紧蹙："花厅合欢帐透着古怪，我方才..."话音未断，丹田忽窜邪火，古铜色面庞霎时涨若重枣。原是那盏碧螺春里早掺了西域幻情散，此刻随内力流转愈发肆虐。

花厅内烛影乱红，尚未明跌坐百子图锦垫。鎏金博山炉青烟袅娜，混着床畔玫瑰香囊，催得气血翻涌。他铁掌紧扣紫檀几沿，指节泛白处硬生生抠出五道凹痕。抬眼望去，梳妆台龙凤烛泪痕蜿蜒，恰似美人啼妆。

壁上《太真出浴图》绢帛无风自颤，画中美人罗裳半褪。尚未明仰颈灌下半壶冷茶，喉间反如火灼。踉跄起身时撞翻羊脂玉雕欢喜佛，玉碎清响惊回三分神智。窗外更漏声声，恍若无常索命铃。

此刻药毒己侵十二重楼，尚未明额角青筋暴起，玄色劲装后背汗渍透衣。反手掣出鸳鸯钺，寒芒过处《洛神戏水图》裂帛纷飞。碎绢飘摇间，忽见菱花镜中自己赤目如血，状若漠北饮血狼王。残存清明令他咬破舌尖，铁锈腥气在齿间漫开。

花梨木门轰然洞开，夜风裹白梅冷香卷入，难熄体内躁火。尚未明喉间迸出兽吼，鸳鸯钺划过青砖迸溅火星，犁出尺深沟壑。忽忆十五岁那岁，师尊于终南山冰窟授清心诀的光景，然此刻丹田气海浊浪滔天，哪得半分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