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回 骤雨

第二单外卖的配送地址在双子座大厦b座21层。

颜冬倒是从第一次的外卖经历里汲取了不少经验，敲门的时候动作明显轻了不少，就连说话的语气也带着让我直犯恶心的甜腻：“姐姐，这是你点的奶茶，满意的话麻烦给个好评。”

“哎呀，这位弟弟这么懂礼貌呢。”

2108的住户是一位穿着吊带裙的成人，身上散着馥郁雍容的脂粉味，手指勾走他递过去的奶茶之后却并没有立马关门，反倒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颜冬：“弟弟今晚有没有兴趣陪姐姐喝一杯？姐姐比较喜欢喝酒时陪知己探讨人生。”

“姐姐，实在抱歉，佳人有约。”颜冬故作为难地耸了一下肩膀，露出了风度翩翩的假笑，乍看之下俨然就是一位富有修养的贵公子。

“那太可惜了呢，弟弟留个徽信吧，毕竟长夜漫漫，难免……”染着鲜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将带着二维码的手机递到了颜冬的面前，“春心萌动。”

颜冬瞥了身后表情紧绷的我一眼便伸手要接，虽说明知道他是在故意逗我，可我还是下意识地赶忙上前压下他的手，转头对着那个姐姐挤出了僵硬的笑容：“姐姐，实在不方便加徽信。”

“哎呀，原来名花有主了呢。”女人的唇角慢慢勾起了一抹诱惑的弧度，妩媚的桃花眼转而向我勾了勾，“这位妹妹长得真漂亮，不如也留个徽信？到时候我们可以三个人一起……”朱红色的唇瓣轻轻吐出了暧昧的雾霭，“颠鸾倒凤。”

“三个人，颠、颠鸾倒凤？”脸颊瞬间发烫了起来，我慌忙将几乎快要笑出声来的颜冬往身后一扯，“不，不需要！”

“妹妹好可爱，耳朵都红了呢，姐姐帮你吹吹吧。”

“不用！再、见！”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一旁的颜冬身子一直在微微地抖着，直到我羞愤的目光狠狠瞪过去的时候，他才突然放声大笑：“林玧夏，笑死我了，没想到你居然会被女生调戏。”

咬着牙将自己的脚跟狠狠碾上他的脚趾，这才一脸幽怨地瞪了他一眼：“少爷刚刚不也被调戏了？”

“啧，没谱的话可别乱说。要是坏了小爷的清誉……”颜冬的手指勾起我头发上的红色发带，嘴角噙着讥诮的弧度，“林小姐，你该拿什么赔偿我？”

抬手用力拍掉他揪着发带的手指，我冷笑一声：“就拿十套《高考必考题》赔你。”

“嘿，过分了啊。”

……

第三单外卖是医院的代买外卖单，买的是一份南记虾饺。因为是代买，所以配送时间似乎还挺富裕的，只不过让我担心的那场雨终究还是在送单路上毫无征兆地降了下来。

暮色四合时，二环路的车流正和往常一样裹挟着焦灼的尾气声。穿着一次性雨衣的我缩在颜冬背后，怀里一直紧抱着那份虾饺。

乌云在天际线翻滚出铅灰色褶皱，轮胎碾过环岛积水时，一道紫电突然劈开苍穹在耳畔炸响，大风让骤雨从雨衣的领口处渗了进去，很快就浸透了卫衣领口。噼里啪啦砸在头盔上的雨点更是模糊了本就不是很好的视线。

“雨太大了，先避雨！”颜冬把车把手一转，小电驴在雨幕里歪斜着冲进了一旁的桥洞里随后稳稳刹停。

头盔接缝渗进的雨水正顺着锁骨往下淌，我蜷起冻僵的指尖拍了拍外卖保温袋上的雨滴，才发现颜冬后背衣料早已洇出深色水痕。

摘掉湿透的头盔，我和颜冬不得不暂时在这个地方躲避这场暴雨。桥洞壁渗着青苔腥气，贴在肩胛骨处湿漉漉的发尾更是蜷成了冰冷的墨色藤蔓。一旁颜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正弯腰拧着湿透的裤脚。

抱紧双臂看着桥洞外愈发密集的雨点，一阵寒风卷过，单薄的身子不受控地发起了抖。

“打车去我家。”他摸出手机熟练地点开打车软件，卫衣袖口处正凝着一滴将坠未坠的雨滴，“平台赔付我承担，现在叫车回……”

“这单是医院肿瘤科403床。”我打断他的时候搂紧了怀里的外卖袋，“备注写着‘孩子晚期肺癌什么也不想吃，就想吃热的虾饺’。”

“你丫连那小鬼叫什么都不知道！当烂好人也得有个限度！”颜冬语气不善地抬头瞪了我一眼，这才抬起手臂抹了一下自己脸上的雨水痕迹，“你不知道现在体感温度几度吗？！”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所谓的烂好人，只是忽然想起了妈妈以前化疗时的样子，稍微有点触景生情而已。

而且，既然拿了这份钱就该干这个活吧。

“我只是履行外卖员的职责多赚点外卖补贴罢了，这点小雨我能应付。”我仰头看他那张被雨水打湿的侧脸，水珠正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进领口，“少爷还是先回家吧，东西放外卖箱里应该没问题。”

“小爷就烦你们这种缺心眼的傻缺，你病一场得在床上躺多久心里没点数？！”颜冬恶声恶气地咆哮着，胸口也剧烈起伏了起来，操作屏幕的手指却重重按了一下叫车键，“我去送外卖，你现在立马滚回我家洗澡去！”

“我们一起……”

“一起个屁！打车到医院不用花钱？林大管家，你这么会算账，要不要算算来回一趟得多花多少钱？aa之后闹亏空你等下又要加班送外卖！”

颜冬愤愤地套上摩托车头盔，伸手抢过我怀里的外卖保温袋：“小爷是来帮忙的，不是来跟你算打车钱的！不就送个外卖吗？跟谁不会一样。”

他跨上电动车刚要掉头离开，我的手却先一步按在了他的手背上：“少爷，送完外卖需要人脸识别，所以只能我去。”

“林玧夏，你丫……”

“不过我不介意搭顺风车，要请我吗？”

出租车碾过积水融入雨幕时，车载的空调喷出带着土腥味的热风。后座的我把外卖袋抱在膝头，哪怕隔着防水布仍能触到些微温度。身旁的颜冬则是用裤子擦拭手机屏幕，后背处洇湿了一大片深色的雨渍。

“师傅，空调再调高两度。”他突然倾身拍了拍驾驶座，这才转头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林大善人，做善事结了善果buff，感冒之后是不是就能少躺两天？”

“我觉得善果buff应该不会对我起作用。不过感冒后不能送外卖不是正好遂了你的愿么？”

“就你林玧夏能说，特么的跟个傻缺一样。”颜冬一脸不满地伸手用力扯住了我的脸颊。脸颊被扯疼的我则是抬起手肘硬生生将他顶开：“颜冬，你还不是一样脑子进水了？”

医院走廊消毒水味照旧刺得鼻腔有些难受，接外卖的家属是一位消瘦的中年男人，他的手上拎着一串在穿堂风中轻轻打转的千纸鹤。

“先生您好，这是您点的外卖。”我托住保温袋底部递过去，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还热着。”

男人眼下的乌青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接过外卖时枯槁的手指混着碘伏的气息擦过我冰凉的手背：“辛苦小妹妹了，这么大的雨还要麻烦你跑一趟。”

“应该的。”

“这个你拿着，我家孩子折的，说是保平安。”中年男人干涩的嘴角努力扬起了一抹疲惫的弧度，“赶紧回家换身衣服吧。”

“嗯，谢谢。”

走到病房门口的时候，颜冬正靠在立柱上打哈欠，手指还勾着一杯热饮，见我手里提着一串千纸鹤，这才挑了一下眉：“看来林大小姐这趟没白来。”

“这个保平安的千纸鹤要不要挂你房间里。”提起千纸鹤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红色的头绳随着我的歪头轻笑垂落肩颈，“好看吧？”

他的嘴角缓缓上扬勾起了一抹淡淡的涟漪，这才轻点了一下头：“嗯，真的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