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二章 狼狈

当商场大型led显示屏里滚动播放着口红广告的时候，我的二手电动车正卡在老旧社区的窄巷里进退两难。

手机导航的机械女声一直固执地不断重复着“前方道路尽头右转”，可眼前分明是一堵发霉的红砖墙。

无语地叹了一口气，我只好掉头原路返回。不得不说今天运气实在太差了，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被导航给戏弄了。

“您有新的转单请求”

外卖突兀的提示音混着不远处广场的情人节音乐飘进耳膜，许多相互拥抱的年轻身影正在商场举办的情人节音乐会上恣意狂欢着。

在昏黄路灯下停住二手小电驴的我仰头灌下保温杯里尚有些余温的茉莉花茶。廉价塑料杯口残留的茶渍蹭过下唇时，我尝到了比往常更苦涩的味道。

拧紧杯子放回电动车保温被的口袋里，低头默默研究了一下地图转头又换了一条路。

后视镜里倒映的女生眼尾泛着刺目的微红，那颗跟随我十九年的泪痣在朦胧的夜色中轻轻颤动，就像永远擦不干的泪痕一般。

绕了半天终于找到目的地时，有些愕然的我还是对着手机屏幕反复确认了好几次。

“这是好运来……超市？”

这栋上世纪九十年代的筒子楼外墙爬满蛛网般的电线，仓库的铁门虚掩着，门框上歪歪扭扭贴着“好运来超市”的褪色广告纸，毫无疑问我没有来错地方。

推开陈旧的铁门，霉味混合着纸箱胶带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皱着眉顺着台阶爬上了仓库二楼，外卖的东西早已经按顺序依次摆放在墙边，骑手只要对着自己的编号拿就是了。

“霉团49号，49号……找到了……”

我在积着油垢的水泥墙边默数着属于自己的编号，在看到那堆东西之前我还抱有一丝侥幸，可当我站在那一摞都快有我胸口高的纸箱子前时，我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堆叠的纸箱像沉默的怪兽蹲踞在墙角，最顶上那箱方便面的包装盒被顶得鼓鼓囊囊，仿佛下一秒就要挣破脆弱的纸壳爆裂开来一样。

指尖划过手机屏幕上的订单详情，配送费后那个刺眼的“+3.5元夜间补贴”此刻更像是某种讽刺。

我早该想到的，这种加价单必然有诈。

当然，我并没有埋怨别人的意思，对方只是正常下单，而且也没人强迫我接单，一切只能怪我没细看订单明细。

“这怎么办？”现在估计是弄不走了，要不还是转单算了吧。

“啊，怎么扣7块了？”手机屏幕上刺眼的数字令我眉头一紧，几分钟的功夫转单扣费提示就已经从5元跳到7元了。

离送达时间越近取消时扣的钱自然越多，沉没成本越来越高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是……太亏了。

就在我犯难要不要转单的时候，楼下急急忙忙跑上来了一个穿制服的外卖小哥，他的脖颈处挂着三条充电宝，头盔系带被汗浸成深褐色，看起来明显是个老手。

他只是轻车熟路地扫了一眼墙边堆放的东西就直接拎起来一个白袋子转身下楼去了。

“唉，搬吧。”

运动鞋碾过地面积灰发出细碎声响，我先将方便面纸箱放到一旁，蹲下身试图抬起最下层的汽水纸箱。

结果纸箱没搬起来不说，锐利的边角还猝不及防划过小臂，在苍白的皮肤上擦出一道淡红痕迹。

“妹子要帮忙不？”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我浑身一颤。刚刚那个已经离去的外卖骑手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楼梯口，他脖颈处晒出的v字领痕迹正随着吞咽动作起伏，目光扫过我脚边堆积的货物时同情地叹了口气：“妹子，这种单你怎么都敢接？”

“不，不小心接的。不用麻烦大哥了，我多搬两趟就下去了。”

“多大点事，我来吧。”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没等我回答就弯腰抱起了那两箱饮料，“这破仓库专坑新人，上周我徒弟就在这接了个八十斤猫砂的单子。”

我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没想到他只用单手就轻而易举地将那箱我费半天劲都弄不起来的汽水和可乐箱扛上了肩头。

铁制楼梯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抱着一箱泡面紧紧跟在他身后，不好意思地看着他后颈处已经卷起的膏药贴。

当我们终于把最后那箱方便面放到电动车旁的时候，他掀开头盔又擦了把汗，露出眼角深刻的皱纹：“下次看清楚再抢单，这单要是闪了腰，够妹子你躺半个月的。”

“嗯，谢谢哥。”有些不好意思地扬了一下嘴角，我赶忙将盛着茉莉花茶的保温杯递了过去，“哥，我这有水，不嫌弃的话喝点吧。”

“客气啥，我快超时就先走了，妹子你也最好骑慢点。”他跨上车时指了指我不知何时松开的鞋带，“这块地方路灯坏三盏了。”

“嗯，麻烦哥了。”

我弯腰系鞋带时，头发上茉莉头绳的红色发带擦过锁骨，这条头绳虽然绑头发确实挺好使的，可总把别人母亲的遗物占为己有算怎么回事。

“那啥，妹子，看你膝盖一直在抖……”抬头的时候，正好撞见这个陌生人眼里闪过的一丝关切，“受伤了还来跑夜单？”

“之前摔的，现在还行不碍事了。”

单脚撑地的他忽然扭身从外卖箱里掏出了一个暖宝宝扔给了我：“天气冷，关节受伤的话最好贴这个暖暖，好得快。”他咧开嘴，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意，“这是我家那个不上进的臭小子教我的。”

“谢谢。”指腹着暖宝宝边缘，隔着包装都能触到余温，“您儿子……很细心。”

“早点回家，别让重要的人担心，走了。”那位好心的大哥说完就骑上电驴消失在了深沉的夜色之中，而我则是攥着手中的暖宝宝沉默了许久，直到手机催单的提示音响起我才将暖宝宝对折好放小心进外卖箱里。

将放在踏板之上的三个纸箱仔细调整了位置拿绳绑好，另一箱方便面的箱子则是被我放在车后座上，确定不会倾倒之后就这么晃晃悠悠上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