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回 失态

空气里浮动着可乐鸡翅逐渐冷却的甜腻。我垂首盯着他绷紧的下颌线，试探性地扬了一下嘴角：“少爷……咱俩不是好朋友吗？”

“废话！”他瞪我的视线愈发地阴郁，就连空气里的雪松香也弥漫起了熟悉的暴躁，“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好哥们儿，谁稀得管你破事？”

“放心吧少爷，我有分寸。我这人可是很自私的，积极参加班级活动只是为了刷印象分，这样就能更好地拿奖学金，等到奖学金下来我的钱就攒够了……”

三个人一块去海边玩的钱还差点，等到这学期末奖学金发下来了之后，我手里就有足够的钱了。

“够干啥？够你进医院躺几天？！”颜冬的抱怨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餐桌震得瓷碟叮当作响，“你就是仗着我在乎……”话音戛然而止，转而抓起筷子恶狠狠戳向虾仁，“随你便！重的东西不许碰听见没？”

“知道了。”

换好衣服的我站在玄关的全身镜前顿了顿最后确认了一遍着装，镜中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身套着一件起球的卫衣，马尾辫上纯白色的茉莉发饰正随着呼吸轻轻摇晃。

“少爷，记得吃完饭把碗碟放水池里泡上。”

“知道。”

颜冬慵懒地应付了一句，我则是在背上帆布包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10:57”

现在赶去学校时间正好有富余。

可就在我准备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的时候，却来了一通妈妈的电话。

为了不打扰我工作学习，妈妈基本不会在白天给我打电话，除非有什么非打不可的要紧事。

某种黏稠的预感顺着脊椎攀爬，接通的刹那，楼下王姨的哭腔便如针一般刺破耳膜扎进了我的心里：“小夏，你妈妈昏倒送医院了！人民医院急诊，快点来！”

匆匆挂断电话时掌心冒出的冷汗几乎要握不住手机，输入法键盘更是在视网膜上扭曲成色块。

用力戳着屏幕点开打车软件，可发抖的手指却始终输不对医院的名字。

“林玧夏？”

“没事，妈妈只是昏倒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没事，没事……”

嘴里不停地喃喃着，不知道是在跟颜冬交代还是在自我安慰，只不过当我终于输对地址的时候，颜冬却一把攥住了我不停发抖的手臂。

“冷静点。”

“抱歉，有点失态了。”抬头努力向他扬了一下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脸，“我没事了。”

“你嘴唇都白了还在这逞什么强，我开车送你去。”

没有再在这种无意义的事情上扯皮，只是由着颜冬一直拉着我的手下了楼。

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我给王姨打了两通电话了解了一下情况，她也说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就只是重复地说着妈妈在晾衣服的时候昏倒了而已。

紧紧地握着手机，我的目光一直盯着壁纸上妈妈晒被子的单薄身影，阳光穿透她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细瘦手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棉被压垮。

那一刻的我忽然无比痛恨这个无能的自己。

要是平时多了解一下妈妈的身体状况，要是平时说话做事能让她少操点心，要是能赚到更多的钱，要是她昏倒的时候我能及时出现在她身边，要是当初答应穿短裙当家教的要求，要是当初答应那份150万的生育合同，要是……

“喂，林玧夏，林玧夏！”

颜冬的声音将我从混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我这才意识到车已经稳稳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里，口腔里早已不知何时弥漫起了浓浓的血腥味。

“你他妈的肯定又在往自己头上揽罪了，现在是该考虑这种破事的时候吗？下车！”

点了一下头开了车门我就快步跑向了急诊大厅，王姨见到我立马就语无伦次地描述起了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我跟你妈妈一块织毛衣，然后她正说着话突然就栽下去了，额头磕在桌角然后就没动静了，我怎么叫都没反应……”

颜冬突然按住我颤抖的肩胛，这才幽幽叹了一口气抽走了我手中那堆早已经攥到发皱的缴费单：“我去办手续，你在这里看着。”

颜冬走后，我终于定了定神去找了趟大夫了解了一下情况。

妈妈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营养不良引发的暂时性昏厥而已，并不是什么特别致命的问题，医生说暂时脱离了危险，等她醒来后就能出院了。

知道妈妈没大事，松了一口气的王姨也就离开了。当一切终于尘埃落定，冰凉的金属椅背贴上脊梁时，我才惊觉后背早已经被冷汗浸透。

颜冬是十分钟后回来的，见我坐在椅子上表情终于有些缓和，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坐在了我的身侧：“阿姨怎么样？”

“没事了。”努力在自己脸上挤出一点惨淡的笑容试图告诉他自己已经恢复正常了，可看着他向我投来的担忧目光，似乎又失败了，“医生说等妈妈醒来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离开了，平时要注意休息，营养一定得跟上。”

“没事就好。”见我如此说，颜冬紧绷的表情终于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松弛了下来。

“今天真是麻烦少爷了，都怪我关键时候掉链子。”

“行了别自责了，你平时少这么阴沉就算是帮我大忙了。”

“嗯。”没再说话，我只是侧过脸一直呆呆地注视着远处人来人往的病房入口，指尖则是无意识地着那个旧手机。

不知道这么呆了多久，冰冷的手背忽然被温暖的掌心罩住了，收回视线才发现垂下眼眸的颜冬脸上此刻也写满了落寞。

他没有说话，我也同样没有把手抽走，两个人只是始终默契地共享着难得的沉默，只是默契地感受着彼此渐渐重合的心跳声。

允许我们进病房探视是在20分钟之后，尽管医生说妈妈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已经趋于平稳，可她却并没有立马醒来。

即便这种场景早已见过了无数次，可我依旧还是没办法适应，不管是眼前神色匆匆的医护人员还是随着呼吸变得愈发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脑袋上缠着绷带的妈妈正枕在纯白的枕套上，憔悴的面容看起来比床单还要苍白，睫毛在她的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让本就消瘦苍老的面孔又疲惫了几分。

“请问是患者李淑珍家属吗？”白大褂下摆掠过金属床脚的声音让我猛然回神，抬头才发现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正在盯着我。

“嗯，大夫，我是她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