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回 下厨

二月二十日，雨丝如织

绵密的细雨从天空中洒落的时候，我正跟往常一样低着头在给颜冬熨烫第三件白衬衫。

将衬衫下摆抻平压上熨斗，蒸汽裹挟着颜冬身上独有的雪松香扑在脸上，这种昂贵的气息总让我想起旧板楼里永远晾不干的霉味，就像此刻缠绕在熨衣板下的雾气，潮湿得能拧出水来。

“林玧夏，今天我来做中午饭。”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的刹那，我握着熨斗的手不由得一抖，滚烫的熨斗险些在袖口烙出月牙形焦痕。转身时颜冬正懒洋洋地斜倚着柚木门框，黑色卫衣领口随意地歪斜着：“你在旁边监督我。”

不知道他突发奇想的原因是什么，不过这种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并不需要我理解，毕竟颜冬的思维一直都很跳脱。

“少爷终于决定要体验民间疾苦了？”我把熨斗再一次重重按在衬衫下摆，看着蒸汽模糊了他眼下熬夜的青灰，“先说好，打碎餐具的话，我不负责赔偿。”

这句话在二十分钟后化作不幸的预言。很快沦为战场的厨房被他弄得遍地狼藉，颜冬握着菜刀的样子简直像是在解剖青蛙，青椒籽溅到白瓷砖上活像是分尸现场。

当第六枚鸡蛋在碗沿撞出裂痕时，实在忍无可忍的我终于伸手按住他发颤的手腕。

“少爷。”茉莉香从发梢垂落，与雪松气息在晨光中绞成丝线，连同擦过凸起骨节的纤细指尖一并温柔地缠绕在那洁白的手背上，“手腕要放松，食指轻轻抵在这里。”

他瞥了我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会儿才恢复到了往常的倨傲：“林玧夏，你这是在教我做事？”

“不敢，我只是在做处理厨余垃圾的教学示范。”我引着他的手完成敲击动作，蛋液终于是完整落进了骨瓷碗。

随着不粘锅预热腾起白烟，我本以为这事总算是结束了，可颜冬却突然旋身把我束在了料理台的一角。

皱眉刚想提醒他注意社交距离，他的身上的气息却裹着体温覆了上来：“林小姐，该放几毫升油？”

灼热的呼吸扫过我额前碎发，让我的额头微微有些发痒，定了定神我故意抬脚碾在他拖鞋的鳄鱼logo上，这双价值我三个月税前薪水的奢侈品牌，此刻一只脚正滑稽地沾着蛋壳碎屑，另一只脚则是被我的鞋碾住。

“少爷，你当这是在实验室里配硫酸？”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关小灶火，这才往锅里倒了一点油，“油只要没过锅底就行。”

“知道了，林大厨。”

锅铲相撞的声响里，青椒碎裹着蛋液滑入热油，站在一旁的我盯着他固执翻搅的背影暗自叹息。

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都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会翻车，明明已经提醒过好几次火候的问题了，可焦糊味仍随着他逞强的动作漫开。

无以复加的焦糊味最终盖过了雪松香，颜冬皱眉咽下边缘发黑的炒蛋时，我早已经躲到一旁在收拾起碎裂的瓷盘。

耳边的瓷勺碰撞碗壁时不时发出脆响，看他吃得还挺起劲，难不成这鬼东西的味道还行？

正犹豫间，颜冬忽然伸手将勺子伸到我唇边：“林大厨，来尝尝自己的教学成果。”

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嘴吞下了炒蛋，当碳化的物体滑过食管时，强烈的不适感让我忍不住捂着嘴剧烈咳嗽了起来，而他则是恶作剧得逞般地勾起嘴角：“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煤渣都比这东西好下咽。”

拜颜大少爷一时兴起所赐，今天上午我不仅多收拾了一次厨房，而且冰箱里仅剩的鸡蛋也全葬送在他突发奇想里。

购物清单上歪斜的字迹洇着被他甩上去的水渍，简直就像我们之间纠缠不清的孽缘。

收拾完厨房的我找了两个购物袋和一把伞就准备出门采购，可正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颜冬却莫名其妙走了过来。

“林玧夏，我也一块去。”

他今天没有打游戏，而是特意换上了全套的出门装备，让我不由得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

颜冬先是对上了我的视线，不过局促的目光很快便又挪到了我的右手手腕处：“你的手腕那天不是被我攥伤了吗？”

“那个已经不碍事了。”

“还是一块去吧，反正我也是闲着。”

“可是少爷，就一把伞。”我晃了晃手中印着便利店logo的透明雨伞，看见他露出被踩到尾巴似的表情，“因为少爷每次带伞出去都会忘记带回来。”

被我戳破现实的颜冬多少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摆了摆手：“不行就开车过去。”

“少爷，超市就在小区门口，步行只要5分钟。”

“行行行，不开车，那就走路，反正这伞大。”

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明明我一个人走路过去买菜才是最优解吧。

反正没拗得过颜冬的我最后只好照着他的意思和他同撑着一把伞一块去了附近的超市。

超市的暖气裹挟着生鲜区的腥味扑面而来时，颜冬正对着货架上的简陋促销装的鸡蛋蹙眉：“这种三无产品……”

“我觉得再三无也比少爷刚刚做的厨余垃圾健康吧。”就在他阴郁的目光注视之下，我伸手拿了一盒促销鸡蛋放进了购物车里。

“林玧夏，你丫的敢内涵我？”

“少爷，我没有内涵你，只是对你刚刚做的东西进行客观评价。”

采购了一点平时用的生活用品和蔬菜之后，我就推着购物车往收银台的方向走，不过没走几步就被颜冬叫住了。

“林玧夏，你用的茉莉洗发水太劣质了，换个贵点的。”

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瓶价值三位数的茉莉洗发水，我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想必颜冬应该是打算想用这种方式关心我吧，可我总不可能一直让他花钱给我买这东西吧？自己的话，我宁可把钱拿去买降压药也不会考虑买这个。

“没钱，免谈。”

“谁跟你讨论钱了，我怕天天闻你头发上劣质化工品的臭味我会得癌症。”

“那我建议少爷你离我远点哦。”

“去去去，赶紧跳楼去，油盐不进的阴沉女。”

……